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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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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头燥热,一片寂静中干燥的阳光晒得空旷战场越发狰狞。
已经过了三天,出去搜寻的人没有带回任何有关覆颜的消息,而天军也一直沉寂不发,想来也还在搜索覆颜的下落。
压抑不安的气氛一直笼罩着魔军阵营。重璋神色冷淡的歪在王帐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似乎是与往常无异的瞅着面前摆的文书战报,泽天却看得出他家陛下实际上是在走神。
至于走的是什么神……泽天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的退出了王帐。他可不想在这种要命的氛围里一不小心变成魔君陛下手里的炮灰。
回想他家陛下跟覆颜的这么多年,这两个人似乎真就没有皆大欢喜的时候,一旦碰上不是覆颜倒霉就是重璋倒霉。而覆颜倒大霉的那几次——
覆颜冲进七星法阵,重璋步步杀招出手毫不留情。
覆颜被食人花重伤,重璋坚持先取两魄才返城救她。
覆颜掉进神魔之井,重璋第二天便返回邶都平叛。
所以那天重璋一剑扎进覆颜胸口,泽天在最初的惊诧过后,并没有觉得他家陛下的做法有多么不可理喻。
“陛下”这两个字,既然代表了权倾天下,同时也就注定了身不由己。
火热的阳光晒得地面滚烫,营地中的空气似乎都是扭曲的。泽天被晒得睁不开眼,便找了片树荫过去靠着。
三天前重璋刚下令盛凌派人去追覆颜,天军也已毫不迟疑的派出人马,最初的主战场只交锋了片刻,原本包抄偷袭天军的翼狼骑兵还占着上风,但没多久便不再紧逼天军,大概是渊峥已经得知覆颜的事情,天军趁机后撤,随后双方各自收兵。泽天不自主的回忆着当时情景,却实在是不想记得渊峥回来得知事情经过之后的反应。
要不是商成等人在旁边提醒着赶紧寻回覆颜才是当务之急,一盆冷水把盛怒得几乎走火入魔的渊峥泼理智了些,调头便领了人离开,泽天实在要担心刚从七星法阵里出来的他家陛下会招架不住渊峥的攻势。
重璋在七星法阵里对覆颜那样下杀手,旁人看着都难以置信,更何况是渊峥。
只是渊峥带着人三天未归依然没有覆颜的下落,而且以覆颜当时的状态……那可是被破幽剑穿胸而过啊……泽天摇摇头没想下去,只是默默的觉得覆颜这趟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小得多。
树荫下靠了没一会儿,营门处的平静被阵阵马蹄打破,泽天还在扭头看那个裹着烟尘冲进来的送信兵,耳边已经响起御敌警报的号角,不由心里一沉。
对方进攻,那说明了什么呢……
待到了阵前,泽天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拦都拦不住的越发往下砸,哐当一声砸到底,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伏雅没有出现在阵前,红衣的凤君却依然坐在战车上,神色冷淡的跟重璋对峙了片刻,抬手朝立在自己战车前的一个刑架指了指,头一回开了口:“魔君陛下看着办吧。”
他手指着的刑架上那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身影,让对面所有人都不忍直视。
覆颜的伤似乎已经十分的重,也不知道这几天她是怎么过的,衣衫上的血迹已经染得分不出哪里才是伤口,头微微低垂着看不清脸上神色,但确确实实是还活生生的覆颜,不是随便变出来的替代品。
重璋沉默的盯着刑架,半晌闭了闭眼,耳边响起那天渊峥盖棺定论似的话:“陛下之所以为陛下,担的责任太重,想要的东西也太多。你对小颜其实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随时都可能为其他的事撒开手去。我做得到此生非她不可,陛下却未必。”
而他却还自负可以不轻易拱手,口舌之快逞得耀武扬威。
结果老天爷嘲讽他的方式来得这么快这么残酷。
炴姬已经控制不住口不择言的朝对面破口大骂,凤君也只是无动于衷的听着,瞥了一眼覆颜,也什么都没说。倒是天军阵前的其他将领开始添油加醋的喊话,俨然想要趁机粉碎魔军尤其南域士兵的士气。
军中焦躁不安的情绪渐渐骚乱起来,连胡离息塬等人都不约而同把不知所措的目光投向重璋。
重璋冷然听着对面喊完话才睁开眼,目光定定落在覆颜身上,缓缓开口道:“阿颜。”
声音不大,但覆颜显然是听到了,指尖动了动,过了会儿才抬头看过来,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到重璋脸上。她身上血迹混着土灰草叶,大概是曾跌落到了魔林里,又是被人掳回来的,发丝凌乱无比狼狈,眼瞳微微散乱。
重璋却不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无论洞天迷镜里性命攸关时,百年前阵法中执剑相向时,甚至废柴容颜尽毁时,她都没有这么凄惨狼狈过吧,那个飞扬跋扈得每次都好像要飞到天上去,连怒火中烧都能撩得他失神的阿颜……
居然如今被这样奄奄一息的绑在阵前众目睽睽的羞辱。
照她那个脾气要是嘴里没勒着绳子肯定咬舌头自我了断了吧。
天军里又有将领开始叫嚣,惹得魔军士兵阵阵躁动。
重璋充耳不闻,目光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沉寂中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开始偏西的日头下,终于见魔君陛下朝身后抬了抬手。
后方弓箭手得令齐齐拉弦,无数支冷箭架在如满月的弦上,目标对准覆颜,和她身后的天军。
南域军阵顿时翁的一声大乱,连对面的凤君都有些出乎意料。相邻战车上的商成一边拦着气急的不归,一边慌忙喊道:“陛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重璋转眼看他,声音冰冷:“将军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商成被他的反问一堵,没说出话来。
跟天军胶着这么些时日,对方是怎样的行事风格他们早就清楚。覆颜在天军的手上,不论魔军做出怎样的反应,天军要取她性命都易如反掌。若进攻,覆颜必死,若不进攻,大概也没谁肯相信天军会真的把覆颜当正经人质谈条件最后把她交出来。
既然这样,
“还不如让她痛快些死在我们手里。”
虽然在阵前看到刑架的第一眼,所有人心里都有了这种认知,只是一旦要真的接受,还是太过困难。
重璋的手势缓缓压下,弓箭瞬时如密雨离弦而出,箭雨之中覆颜似乎是朝他们微微的笑了,随即闭上眼,重璋也没再看她。
密箭破空的喧闹声声入耳,随之而来弓箭扎入□□的声音,打在盾甲上的声音,对方后撤抵挡的声音,天军中箭惨叫的声音……纷乱吵闹的杂音中,重璋只垂眼看着手中的破幽剑,似乎是在对它说话:“这是最后一次杀你了吧。”
耳边的喧闹声停下后,重璋抬眼,却没再看刑架的方向,冰冷的破幽剑逆着残阳的余晖,指向对面军中那个红衣的身影。
“胡伯,务必替我把她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