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颜且把流年覆》若若瑶

57、五十六

　　灯火通明的王帐，最后一拨议事的将领们领命而出，重璋听着外面的更响，向最后剩下的两人笑道：“留两位下来，是想问问关于七星法阵的对策。”

　　商成面露难色，稍犹豫了一下：“陛下……”

　　“将军的难处刚才都说了，我理解。”重璋点头道，“既然南域众将士无法对大祭司出手，那便留守后方以备不时之需吧，不过还是请将军至少借几个得力的人手，毕竟七星法阵你们南域比我们懂得多。”

　　商成点头允诺，重璋又看向皱眉不语的渊峥：“指挥使可有异议？”

　　渊峥看向他，却问：“明早若是小颜出战，陛下打算如何应战？”

　　重璋坦然回看，笑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虚心请教。”

　　明日应战的部署商议了一晚上，不过如何应对覆颜，却实在没有头绪。

　　渊峥不说话，重璋也耐心的等着不说话，反而是商成被气氛压得有些受不住，圆场似的打破沉默：“陛下，实不相瞒，七星阵法历来只有大祭司及其弟子知其关窍，而且不是紧要关头轻易不会动用。要说破阵，近千年至今，也不过只有一人办到了……”

　　商成说到这为难的看着重璋，没再往下说。

　　重璋稍微不太自谦的想了一想，商成这欲语还休的“一人”，指的应该就是一百年前破了法阵的自己。

　　帐子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

　　重璋想起白日阵前覆颜说的那一番话，啧，说得倒是义正言辞合情合理，今天回营后南域士兵看他的目光都是变了味的，说不定覆颜自己清醒的时候也想这么说。

　　“将军的意思我知道了，就是不知道明日她会不会给我一点面子，找回些神智来呢。”

　　夜已深，商成起身告辞，重璋送到帐门，跟在商成身后的渊峥却落后了两步，挑着帐帘回头道：“刚才听息塬说，凤族那个摄魂术法的强弱，除了施法者修为之外，也会受到被摄者本身意识的影响。”

　　重璋微微皱眉，很快又笑：“夜很深了，指挥使有话不妨直说。”

　　渊峥看了看已经走出一截的商成，平淡道：“没什么话，只是小颜重回南域后曾跟我说，她恨你入骨。”

　　柔软的帐帘落下来，被吹进来的夜风卷了卷边角，很快就静静垂了下来。重璋仍面朝帐门站着，通明的灯火自背后打过来，模糊了他神色。

　　小喳小心翼翼的蹭过来，叼着他衣摆拽了拽，便被拎住后颈团到了怀里。烛火噼啪轻爆，许久才听到重璋轻轻笑了一声：“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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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阵前，魔族大军寂静无声，一片沉沉压抑。

　　不仅因为今天覆颜召出的七星法阵竟比前一天更为浩大，气势磅礴的挡在天军前面，大有“若想进攻就先破了这阵”的意思。

　　更因为今天一早南域的回复——据祭司殿里的上古文献记载，七星法阵居然原本就源自仙界神阵，流传到魔界后唯有半通神性的魑魅族才能知其皮毛。

　　所以在魔界声名远扬的七星法阵，其实竟不过只被发挥了不到过半的威力？

　　胡离皱眉看着阵法中的覆颜，沉声道：“这阵法中分明是仙术修为，那位凤君只是拿覆颜姑娘当个传导法力的用途。若是交手，他以仙力操控阵法进攻，而我们却只能伤到覆颜姑娘。”

　　“想不费自己兵卒，看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泽天啐了一口，“拿一个女人挡自己全军，神族自诩高人一等，也好意思这么卑鄙。”

　　“表面上越是高贵神圣的，卑鄙无耻起来就越无人能敌。”隔壁战车上不归磨刀霍霍的提着剑，扭头斜了泽天一眼，“还有，谁和你是自己人？”

　　“我去，大战在即公然离间军心，商成将军你管不管你儿子？”

　　“咳……”

　　重璋靠在战车扶栏，一手斜斜握着破幽剑，完全没去理会身边的骂战，只凝神去看法阵里的覆颜——她脸色，似乎比昨日苍白了些——扬声道：“阿颜，当真又要跟我打么？”

　　作为一个承载操控者力量的“容器”，当承载的力量远大于自己本身实力时，“容器”必然会崩溃，只是不知道覆颜的身子和元神能撑多久。

　　重璋话音落下，四下似乎更加的静了，只听到风吹着两方幡旗呼啦啦的响。

　　覆颜面上神色丝毫不变，泽天忍不住插话道：“陛下啊，就算覆颜其实是不想打的，现在的她也说不出来吧？”

　　正说着这话，就见覆颜合掌在胸前，随即竟在两掌间缓缓拉出一把长剑——光影气浪缠绕纠葛，勾勒出通透耀眼的剑身轮廓，无形却胜似有形。

　　重璋终于站直身子：“这才是要打的样子，阿颜。”

　　话音未落，人已没入磅礴法阵之中。

　　不归已经不跟泽天骂了，瞪着眼睛道：“那把剑是什么回事，是那个凤君搞的鬼？”

　　渊峥神色紧凝，摇头道：“那是小颜自己的剑。”

　　“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当年她劈散陛下七魄，用的就是这把剑。”

　　炴姬接过话，却又皱眉道：“但如今这把看起来比当年威力更甚。”

　　渊峥道：“小颜的剑术是随她七师父学的。第七位祭司兵器为琴中剑，但小颜不善音律，故而改成了掌中剑。那剑，一直就封印在她掌中，只有一百年前用过。”

　　琴中剑藏剑于琴，掌中剑则藏剑于掌，剑身无形，持剑者将修为注于剑上才能化出剑形，威力大小完全依赖持剑者的修为高低，而剑身可随持剑者心意时隐时现，令人防不胜防，远非寻常刀剑可比。

　　息塬想了想：“琴中剑应是仙器？”

　　渊峥点头：“七位祭司兵器均为仙器，只有这样才能更好配合七星法阵。”

　　“我去。”泽天没忍住，又去招惹不归，“这么说你们确实跟对面的要亲一些。”

　　承休把炸毛的不归摁住，警告的眼神却是瞪着泽天：“所以覆颜姑娘的掌中剑也是化自仙器，如今变得威力更甚，也是因为实际执剑的是那位凤族凤君吧？”

　　这一点，身在法阵中的重璋也已经领教到了。

　　重璋甫一入阵覆颜已经劈头盖脸的攻了过来，重璋猝不及防的被连着逼退了好几步，而后才抵住她攻势。两人僵持间近在咫尺，重璋看着覆颜的脸，腾不出手来，便朝她脸上轻轻吹了口气：“许久没跟你动手，还是上次在这个阵里你怒火中烧的样子更撩人心动，现在面无表情的，不好看。”

　　覆颜一怔，随即显出被调戏了的恼怒，咬牙使力，长剑横劈逼退重璋两步，自己也退开数步，怒骂道：“无耻！”

　　“嗯，上次你也骂我无耻。”重璋目光定在覆颜脸上，皱了眉，“原来果然还是有自己意识的？”

　　“还是，你连脾气记忆都叫人偷了拿去用？”

　　覆颜冷脸抿着嘴唇，像是在按捺下情绪，没有回话便又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招招杀机的攻势蓄着强大的却不属于覆颜的力量，却反而让重璋觉得心中松了些许。

　　掌中剑变幻多端，步步紧逼，破幽剑冷光凌厉，却只守不攻。两人在阵中难分难解，看得外面一众人万分紧张而又不能轻举妄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压抑的死寂却在冷剑刀光森然的碰撞声中越发沉重，眼看覆颜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她自己却像没有感觉似的依然出手凌厉，七星法阵更是岿然不动似乎不受半点影响，更看不出有破阵的希望。

　　覆颜身上光鲜的服饰渐渐染了血迹——重璋不是入阵送死的，他只守不攻，还要保自己而想不伤覆颜，他还没厉害到这个地步。当然玄金战甲也透出了明显的血腥气息。

　　重璋一边与覆颜拖延一边留心如何破阵，眼神瞥到覆颜脸色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眉头一皱，突然掌中剑蓦然消失，下一瞬已化如鞭绳藤蔓将破幽剑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手臂一麻，竟有电光顺着剑身窜了过来，重璋狠下心反力一逼，将电光顺着掌中剑劈回了覆颜身上，覆颜收势不及，生生接了劈回来的电光，闷哼一声，伤痕累累的手上却竟力道不松。

　　重璋心里暗骂一声，却再下不去手，干脆顺势将覆颜拉过来卡住她退路，低头贴着她脸颊低声道：“再怎么恨我，也该自己跟我打，当个木偶有什么意思？”

　　既然渊峥特意提醒他，不管有没有用都要试一试。

　　法阵外，一众人讶然看着重璋连人带剑把覆颜抱了，低头脸颊相贴，看过去完全是情人拥吻的姿态，一时无从反应。

　　渊峥已经依计划领着翼狼骑兵离开主阵营，泽天瞥了眼前一刻还站着渊峥的位子，庆幸的出了一口气：“打情骂俏也挑个时间回避一下吧陛下……”

　　殊不知法阵里，两人气息相缠的距离，重璋才见覆颜眼瞳微缩，目光里透出悲凉挣扎的神色，已经染了微红的泪意，然而斑驳了血迹的手上却仍没有任何停顿，挽起剑锋朝重璋刺来。

　　那样的刺法，便是重璋后背入剑，覆颜后背出锋，直接把他们俩面对面钉成一串同归于尽的下场。

　　重璋猛的推开覆颜，左臂上依然被剑气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覆颜在一丈开外的距离稳住身形，嘴角蜿蜒淌下血迹，衬得她已经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越发惨无人色，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因为一个动作而破碎掉。

　　“不行，覆颜那样子已经不行了，她身子要到极限了。”

　　胡离语气凝重，却仍是伸手拦住要冲进法阵帮忙的炴姬：“谁也不能进去，少爷一个在里面已经这样了，你再进去让覆颜分力来对付你，她怕一刻也不可能撑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如死灰。对方既然拿覆颜来当承力容器，自然是不管她死活的，自相残杀当然是两败俱伤才好渔翁得利。

　　炴姬死死抓着剑柄，目光透过法阵光影投向天军中的某一个点，咬牙大骂了一声：“王八蛋！”

　　息塬摁住炴姬肩头安抚，这时听旁边商成咦了一声，几个人扭头看回法阵，却见重璋已持剑换式，竟似乎像是要转守为攻的举动。

　　覆颜已经那样了，重璋竟然反而要进攻？

　　在阵外双方都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重璋缓缓提剑，指向覆颜：“与其让你被人摆布得生不如死，不如死在我手里痛快。你说怎么样，阿颜？”

　　柔和的语气如同曾在洞天迷镜，她梦中惊醒，他俯身吻她颈项，笑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覆颜眼中隐有光亮，身形却飞速后退。然而重璋像早预料到一般，比她更快。

　　“不会让你逃的。”

　　轻微的噗嗤一声，覆颜的身形却猛的萎顿，随即被重璋抱入怀里。阵外胡离息塬炴姬等一众人看着从覆颜后背刺出的破幽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重璋抱着覆颜，只看得到她后背刺穿出来的剑锋。鲜血染白刃相当的刺眼，他抽手扶起覆颜的脸，看着她似乎是不可置信而睁大的双眼，与她额头相抵，微微笑道：“阿颜，当年我洞天迷镜里差点因你丧命，加上你刺我一剑劈散了我七魄，如今一齐还回来如何？”

　　覆颜没有动静，脏了血污的脸上却缓缓淌下两行泪来，重璋抬手替她擦掉，继续低语如呢喃：“等你死了，我顺便拿回我的精魄。如此便算我们两不相欠了，好不好？”

　　话音落下，覆颜神情不变，却缓缓抬起了手，吃力的抓住胸前的破幽剑，和着血含糊不清的恨然道：“每次碰上你这个灾星……都他妈要倒血霉……”

　　说着话，覆颜另一手已经猛地使力把重璋推开，自己往后仰去，破幽剑便鲜血淋漓的被拔出来。覆颜后退两步，踉跄的捂着涌血的胸口，掌中剑已经消失不见，脸上俱是痛苦神情。而七星法阵也突然起了波动，不稳定起来。

　　似乎操控着覆颜和七星法阵的凤君那里出了什么变故。重璋正要趁机上前带了覆颜离开，远处的天际亮起几点烟火，是渊峥发出的准备妥当的信号。

　　就是这一瞬分神，一个身影突然冲入法阵，一把抱了覆颜便走，重璋慢那人一步，只得赶在法阵崩塌之前脱身出阵，朝胡离等人一挥手，压抑许久的魔军得到指令，立刻如离弦之箭，踏着七星法阵的残余直扑天军。

　　重璋盯着覆颜被带走的方向——魔林深处，却没有追——覆颜身上精魄的封印已经破损了，他不能再追过去了。

　　“让盛凌带人往那边搜，无论死活给我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