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斛珠》不虞音

35、叁

　　“你们说，近几天我……真的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女子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略带缱绻的不安浓厚，“给我说说。”
　　帘外静立的侍女丫鬟们面面相觑，摸不透女子的想法，因而许久才有人低声迟疑着回答，“是……小姐，连性格……也内敛不少。”
　　女子握紧金簪的手掌上出现一道血痕。
　　她缓缓对着铜镜里的清丽面容，双目深处闪过暗芒。
　　“凌罗，我才是凌罗……”
　　“我才是无绪的新娘……”
　　尚未脱下的绫罗衣摆随风飘动，熟睡在意识深处的另一个人察觉到什么，微微睁开与凌罗无二的眼眸，眼里情绪复杂。

　　“道长，请进。”
　　长髯的男子一身玄衣，青色斗笠盖住一半面容，他略略点了点头，跟在一个绿衣丫鬟身后进了大厅。
　　厅内用乌色珠帘隔开了一个小隔间，珠帘后露出一角朱红檀木椅，地上拖曳出一地的雪色莲花。
　　帘后少女弯了杏眸。
　　“这位道长，您可知我请您来到这里的缘由？”
　　声音虽带些隐忧，却也没有失却她这年龄段对于周遭一切的热情活力，或许还有好奇。
　　端坐在帘外的人将脱下的斗笠放在桌上，长髯扰动，面容俊朗。丫鬟们送来了清茶糕点，不声不响地退了下去。
　　凌罗眨了眨眼，等着不言不语的人说话。
　　“一体两魂？”
　　中年男子呷了口清茶，“你是想……如何？”
　　凌罗低敛下眉眼，不安道，“我只想，知道为何，那个她为什么会出现，凭借什么出现……”她急急抬起头，仿佛急于澄清什么，珠帘乱撞， “……我才是凌罗。”
　　中年男子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凌罗睁大了一双眼睛，不解也惑。
　　静默在厅内蔓延。
　　帘外的人说，“茶是好茶，不饮可否？”
　　那人的话语很是模糊，乱跳的珠串晃花了凌罗的眼，她隐隐觉得有什么要醒过来，那日觉察到的柔顺丝织又覆上她的身体，渐渐，覆上了她的面容。
　　乱跳的珠串止住，随之寂静。
　　帘内的人端庄淑雅地依言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
　　帘外男子笑了声，“出来的是谁？”
　　凌罗抬起眼，指尖划过与手同样光滑的杯壁，“绫罗。”
　　“你不知法则吗，怎可随意入世，干扰他人命运？”
　　“并非不知，只是难料，”绫罗皱了皱眉，稍感歉意，“不知先生可有法子？”
　　道长拢了拢衣袖，“既已如此，你又何必？”
　　绫罗略显怔愣，“您也说，我辈不可随意入世，干扰他人命运……”
　　“若，这是你的命运呢？”
　　绫罗借珠帘的间隙隐约窥见道长清淡笑意，交叠着抬起手遮住了垂下的颔，礼貌的答道，“绫罗不解。”
　　男子却另说道，“这位小姐——希望我除掉你。”
　　“绫罗知道。”
　　“你不阻止？”
　　“绫罗为何要阻止？”
　　“没有不甘？”
　　“绫罗为何要不甘？”她手指触上唇角，“这原是她的身体。况且违背法则入了世的我辈，结局也本应如此，不是我，也会是别者，又有什么好不甘的？”
　　道长抚了抚长髯，“你倒是个明事理的……难得。”
　　绫罗笑了。
　　“只是，她恨着你哪。”道长轻轻叹道。
　　“我也能猜到，她多半是察觉到我的存在了。我「夺」了她的身体，她想必，也是要恨我的。”绫罗低头摸着衣上花纹，“大概，她还没想到是因为这身绫罗吧。”
　　道长一手捧着茶盏，轻悠而上的水汽在他静静盯着帘后女子表情的眼旁萦绕。
　　“你以为，仅是这个原因？”
　　绫罗看着皱起的莲花，将它轻轻展开，“不然呢？其它原因您不必说，我不在意也不会相信。”
　　“你不在意凌罗的夫君？”
　　绫罗沉默，斟酌良久，然后只是道，“他，很奇怪。”
　　那个人似乎怀疑她。其他人都只以为凌罗是婚期近了的变化，唯有那人……绫罗想起那日在花园里的对峙，他令她不安。
　　绫罗指尖微颤，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控制。
　　“脱离就脱离吧，你又什么时候控制过呢？”道人似是察觉她所不安的，出声不知是安慰还是提醒道。
　　“您为何要引导我这样想呢……”绫罗低垂着头，神情温顺，语气微凉。
　　道长半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