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斛珠》不虞音

36、肆

　　华丽室内只有相对无言的两人，用木杆支起的窗格处漏进几缕风，那混合着清冽茶香与糕点甜腻气味的空气一点点被更替淡去。
　　“凌罗，”虚掩上的门扉被推开，厅内进来一个人，白衣翩翩，面如冠玉，素白衣角拂过门槛，“你在这里，绫罗。”
　　无绪轻轻笑着，展示温雅并不客套的笑容。
　　端坐在珠帘后的绫罗轻碰了碰茶盏，一双杏眼半阖，斜斜瞥向他。
　　他来做什么？
　　正疑惑间的绫罗没有在意道人的神情。
　　“无绪？”她堪堪唤了一声，后又转向道人，目光漏忧。
　　无绪看向座上的道人，似笑非笑，“道长？”
　　“凌罗，你要做什么？”
　　面对无绪的提问，绫罗沉默。这不该是问她要做什么，而是凌罗要做什么。
　　无绪见她不说话，便看向客座。道人垂眉微微一笑，“小姐只是不安于些许不寻常之事。”
　　“哦？”无绪看向绫罗，眼底带笑，但绫罗却觉寒意达心，“只是不安？你要做什么？”
　　绫罗缓缓低下头，清灵的声音带着珠玉碰撞，“我……并没有想要做什么。但无绪，你呢？”
　　女子语调平缓，却带着温雅。
　　无绪细细打量了一阵帘后人的举止，在目光触及地上铺开的雪色衣角时思及什么神色一缓，眼底莫名带了些暖意，“呵呵，凌罗。”
　　道人扬起唇角看向眼中闪现疑惑的女子，乱晃的珠帘不是能很好地阻隔他的视线。
　　「他似乎是来阻止你的。」
　　脑海中突兀闪现一句话，绫罗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道人。
　　「阻止我？」
　　「对。也阻止凌罗。」
　　「我难道不该离开吗？我介入了他们的生活。」
　　「这需要你自己去看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你说些什么想些什么都是无用的。」
　　绫罗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手下的布料。
　　无绪走近她，“你总是令我惊讶呢……”
　　绫罗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世人，要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长髯道人轻声道。
　　无绪盯着绫罗平静无波的眼眸，缓缓笑了，“我自然看得清楚，分得明辨。”
　　女子形状美好的眼眸闪了一闪，却没搂过男子唇边一掠而过的笑意，绫罗看着他道，“我不是她。”
　　无绪没有在意，继续道，“婚期近了，我已经替你挑了一批布匹做嫁衣，一会去看看吧。”他的手指握起一串珠子，语气不详，“你，可是即将成为我的新娘的人。”
　　绫罗继续看着他，轻轻说，“那不是我。”
　　无绪穿过珠帘，挑眉看她，圆润的珠玉透出光芒衬得女子眉眼出尘，他执起她的衣袖，指尖沿着莲花线条游走。
　　“你在乎？我不在乎。”
　　绫罗瞳孔微张。
　　“你知晓，也还要坚持？”道人道，“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执意下去的结局迟早会超出你的掌控。”
　　类似于警告却更类似于预言的话无绪不以为意。
　　“道长，我从未自大到以为我能掌控什么，我只有我的一颗心罢了。它要去哪里，我就让它去哪里；它要的，那么无论是舍弃过去还是将来，我也会让它如愿。”
　　道人捋着长髯，“那你想过结果吗？”
　　他手一指，动荡的珠帘后是绫罗微白的脸庞。她别开目光，恍若未觉无绪的话。
　　“我知道，却不敢想。”
　　道人闻言微微一哂。
　　“那你又何必？我不能懂得，”绫罗开口，没有看他，“你对未知的结局感到迷茫害怕，却又渴望想要……这样矛盾的想法，我真的不能懂得。”
　　“你不能懂得，我便说与你听。只是因为，我害怕和我想要的结局，根本不是同一个。”
　　“不是同一个又怎样？”绫罗嗓音低哑，“你要的东西，我没有；你要的结局，我一样也给不起。”
　　无绪笑道，“我不要你给，你没有，我可以给你……”
　　绫罗怕了，“你看清楚，我是谁？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对啊，我不知道你是谁，”无绪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手指拈起她的衣角，“那你告诉我，你是谁；这身衣裳你穿着很好看，我很喜欢你这个样子，它，叫什么名字？”
　　绫罗颤抖着唇，“绫罗……绫罗绸缎的绫罗，我和它的名字。”
　　“你看清楚……”
　　“我想我看清了，你是绫罗，和这身衣裳一样美好难得的绫罗，即将成为我的新娘的绫罗。”
　　帘子前的男子眼里有认真的她看不懂的情愫，如此深沉引人探究。
　　凌罗手撩起些珠串，怔怔，眼底有不解不安在缠绕。
　　倒是一旁不语的道人忽然打破了宁静。
　　“哈哈哈哈——！！”他拿起斗笠，竟朗笑着直接迈出大门走了出去，一瞬狂风起，吹乱室内人的发衣心绪，眼前只余，那道人离去时宽大的玄色衣袖豪放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