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斛珠》不虞音

30、陆

　　莞尔维持着笑容，半黯去的目光不知看向哪处。风声远去，那一树一树的乱花沉寂，倒映着心事的心湖偶尔扬起波澜，其下脉脉着的暗流也静得可怕。
　　千色陪他坐着，低着头，淡粉的衣纱微微浮起，宽大过长的衣摆在她身后铺散开，如画布般殷殷等待哪只手在上面描绘美景。
　　暗香不知何时燃起，雾状香气成云。
　　他只有一个问题要问，问眼前的人。
　　“你是她？”
　　千色抬眼，“我以为你懂了。”
　　“我不懂。”
　　“对于你我而言，那都只是梦，都只是过去的梦，”千色伸手挥散了一小朵刚刚成型的香云，乱了的气流丝丝缕缕在她指间分开，“就像这样，终究会破的。”
　　千色看那烟雾升腾一段距离后又聚合，“再回到初时的模样，也不是你要的那时的模样。”
　　莞尔视线也随着那烟雾变化而变化，他静静听着，跪坐着的身子似乎有一点僵硬。
　　“又或者说，你在意的不是梦里的千色是不是我，而是我是不是梦里的她？”
　　莞尔一言不发，千色却明白了。
　　“我说过，你太过执着。你只在梦里回忆，说明你在过去还放不下却偏要放下；我不记得，说明过去我放不下却想放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若是一个答案于你而言如此重要，那我便告诉你，「她」只是过去的千色，却不是我。”
　　「她」，只会是千色的过去，而不会是千色的现在。
　　“时间不对，我们一早便错过了。”
　　错过只在一念之间。
　　莞尔怔愣，眼里情绪刻骨，心口空空，茫然若失。原来还是如此真实地爱过的……
　　“最后，我要说的是，”千色深深地看向他，缓缓笑了，“「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①」”
　　慢慢地抬头，眼底女子的容颜渐渐模糊，但他仍能清晰看到千色嘴角的笑。勾起一抹，云淡风轻，迎着阳光，似曾相识。绝美，如兰般寂静绽放的笑靥。
　　这时他才深刻意识到，千色笑靥的含义，也许他之前一直都没有理解。
　　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过去，再怎么刻骨铭心，也只能成为过去。他没有理由继续用它来牵绊也许美好也许不美好的现在和将来。毕竟很久以前，是他先选择了放弃。

　　“我懂了……”莞尔眼里有温热的液体渗出，顺着脸颊滑下，落在杯里发出好听的声音。他闭上眼睛，泪水却仍宣泄不止。
　　他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眼底的一切如梦境般坍塌不见，再睁开眼时只余下景色不变的山峦，莞尔远远看去，云层里的阳光浓烈，青山熔金，远风再起，而他眼角的泪痕久久未干。
　　让过去成为过去，怎么会这么容易。忘记后记起，这份悔恨与怅然较之前更甚。虽然它们发生在过去，甚至在梦里，但即便看开了，放开了，后来想来还是会狠狠心痛。只因那时付出得太多，错得太深，执着得太久，爱得太可怜。
　　如果忘却是如此痛苦，又为什么要忘掉？如果记忆是如此苦涩，又为什么要记起？
　　这一切选择，一切誓言，一切悔恨，一切忘却，一切回忆，一切一切，都只因为，他爱过她，真真切切爱过她。
　　他还记得，后来的千色说过，“若是有缘，便可再来。”
　　只是这些随着时间淡褪去的记忆，斑驳不复当初，唯一留下的鲜明的也只是辛酸悔恨及苦痛而已，那些曾经珍视却丢失的美好，又何日更重游？
　　是啊，又何日更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