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斛珠》不虞音

31、番外 半壁天光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①
　　这世间本没有哪样东西可以像时间那样长久。
　　更何况千色本身就拥有着比它还短暂的生命。
　　可是就是在这样短暂须臾得恨不得早点结束的生命里，上天偏偏让她在那场雪里遇见了莞尔。
　　莞尔爱她，千色清楚知道；但他却不满足，千色也知道。漫天柳枝柳絮，煦丽阳光下，她没有办法像平常女子一样把自己全部呈现给他看，他怎样都不可能了解真正的她。但他说不在乎。
　　像是烟花，在短暂的生命里，千色只渴求着能有一个瞬间来绽放下如锦美好。她希望短暂的生命在后来回想起来，也是圆满没有遗憾的。
　　因而在火红的榴花嫁衣下，她代他也代自己，说服了那颗原就微微颤动着的心。
　　秋夜沁凉，青石阶传递来的寒意入骨，莞尔的怀抱再没有记忆里那么美好，莞尔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豁达。他原本乐观认为千色不说是因为不放心，他信心满满着千色一定会在日后某一天告诉他一切，所以都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们在一起了。可是时间没有给他他想要的回答。
　　于是千色对他说，“我承诺不了永恒，也给不了我的全部，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莞尔自然而然地接道，“我愿意啊。”
　　“万一有一天，你后悔了呢？”
　　那个人笑着环住她，“……若我后悔，那你就惩罚我吧，让我后悔一辈子。”
　　千色忘了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她最后记得的只有自己最后说的话：若你后悔了，罚我忘了你，如何？

　　这世间本没有哪样东西可以像时间那样长久。
　　她不是早就明白了吗？就算她能超越时间又怎样，人类的等待和耐心是有限度并宝贵的。何况她浪费了许多。
　　背后的利刃被她激得伤处更深，她却管不了那么多。
　　她很明白，到了最后一刻，升到高空的烟花如果连这一刻都错过，那么它的命运就注定沉沦淹没在无尽黑夜里。过去再怎么耀眼也只能被遗忘。
　　她笑了，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努力笑了。
　　这个世界对她，从一开始就很公平，一开始就让她明白，她的笑靥美丽却消耗生命，她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保留着这种特性。但她并不想就这样消失。原因很简单，虽然短暂，但她还不想结束，所以她不怎么笑。
　　然而现在，那个人他后悔了。
　　他以为她说的惩罚做不到吗？他给予的爱都是假的？不然怎么会在时间面前这么不堪一击？
　　她会那样做的，会依照她说过的话做。
　　——若你后悔了，就罚我忘了你。
　　“夫君，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喜欢笑？那我笑给你看，怎么样？”
　　带着血笑着，自己竟要做到这个地步……
　　——若你后悔了，就罚我忘了你。
　　多可悲。最后倒是她自己要履行这句话。

　　只是，她唯一坚持的理由也被拿走，他把给过她的东西统统收回一件不留，甚至带走了她最宝贵的心……
　　连后来的那座里面只有一把青玉伞的坟墓上，都没有写她的名字……
　　这样一来，她真的存在过吗？如果存在过的话，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原来，原来，时间真的那么可怕。说得对啊。来不及停留，朝生暮死，时间会把一切都摧毁。甚至包括爱。
　　她付出了生命才懂得这些道理。
　　微笑着默默抚摸沾了血渐趋透明的胸口，虽然被掏空了，但还是会痛的。原来那个人，自己曾经如此深切地相信过爱过——直到后来想起来，也还是会痛。
　　时间可以摧毁一份爱，但却不是一刻便抹消，它是在记忆里慢慢地淡去，然后谁也想不起。
　　难道就这样让他忘记，后悔一辈子吗？
　　这样太过仁慈了。
　　她说过的，就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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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莞尔。

　　一个人在午夜梦回时怅然若失，看不到我，记不起我，却时时感受得到我，你觉得
　　怎么样？

　　这就是我在生命诞生之前，消逝时及以后所处的状态。
　　这么久了，我都习惯了，但你不会，那么你该是比我更痛苦才是。
　　虽然很想说没关系，你只有几十年，我还有更漫长的时间，但……我还是下不了手呢。

　　你想知道我的全部，我的全部很简单，但对于你而言也许很难以理解。我可是光啊，透过云层的光。
　　你也说，我不怎么笑。
　　因为我与这个世界约定过，我的笑靥耗费的是我的生命。
　　它一直很公平，这是规则也是我的宿命。
　　每一瞬间都死去，每一瞬间都重生。
　　过去死去的是我，而那些新生的都不再会是我。

　　至于为什么……
　　你可知道，绽放得太过耀眼的阳光，是注定会熄灭并被抹掉的？

　　而现在，我只是这一刻的千色。我已经没有了必要继续对你的惩罚。我想不起你的梦，因为那是过去的一束光，它已经消散了。现在的我，没有任何理由将你拘在过去的沼泽。你也许会恨那个我，但，过去的千色一定也知道这个结果。规则没有变，一定料想得到这个结局，一定料想得到我现在的做法——放过你，允许你记起后离开，没有胆量继续惩罚的做法。
　　我也想知道，我是怨你多一点还是爱你多一点。
　　千色放过了你，虽然你没有放过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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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要亮了。”那时候带着他上山的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说。
　　山色蓊蓊，林间隐隐有光芒亮起，雾气散去，不多时便天光万丈。光芒透过云雾，隐约复清晰。
　　“这就是半壁天光……”男子微微一笑，“你总是能知晓这些……”

　　①出自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其一）》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