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斛珠》不虞音

3、叁

　　这是一所大宅，附近并没有什么闹市，宅子里的仆人们也都在昨夜睡前被勒令不要在今晨打搅主人，所以偌大的房屋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清净。
　　宅屋的主人此刻正坐在院里的石桌边悠悠喝着茶，袅袅而起的水汽映得这个人一袭白衣如幻。
　　风起，水汽白莲花般地朝着一侧盛开，然后隐去。雾里的人很英俊，眉目如画，尤其那双眼睛，琥珀色如同透明。他浅浅勾着一抹笑，淡雅非常。
　　锦川，他是锦川。
　　他微微侧头看了看天色，又加了一个杯子，大开着自家宅门，似乎在等什么人。
　　看着门前忽然荡起的烟尘，他敛起笑意。
　　“锦川，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去做什么了？”冲进屋内的洛梓笑着走到自顾自喝着茶的男人的面前，敲了敲桌子，“喂！”
　　锦川搁下杯子淡淡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什么？”
　　明显没有要猜的意思，洛梓也没有计较，随性坐下，一边喝着备下的茶一边说，“我去找老店主借《花耀锦川》了。”
　　锦川的神色一厉，手指细细抚摸着光滑的杯壁。
　　洛梓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你不是喜欢花耀花吗？”以前只有看到花耀花，这个人才会勾起一抹笑啊，虽然那个笑有点……
　　“我最喜欢花耀花？呵呵……”锦川英俊的脸庞上忽然勾起一抹让人心惊胆战的笑，“是这样的笑容没错吧？”
　　他在问洛梓。
　　但洛梓不敢开口回答。
　　“那是因为我最厌恶它！”这是憎恨的笑容，是下一秒就想要毁灭的欲望。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洛梓向门口看去，宅门并没有关，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了门口站的是谁。是花耀，是那个一个人找寻着“锦川”的与花耀花同名的美丽少女。洛梓还来不及思考她怎么会出现，此刻的她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一边依然自在，淡淡喝茶的男子，地上，掉落的是那一幅完全摊开了的《花耀锦川》。
　　花耀其实只是跟来借画给洛梓的，因为她感受到了洛梓的祝福。这是一个好人，她想要帮他。
　　可是没想到……
　　少女苍白的脸色，唇色原本就淡，此刻更是没了血色。
　　被厌恶了的感觉一波一波地上涌，她没由来地开始憎恨自己。直到锦川——那个男子端起了茶杯，洁白的眼睑低垂，似乎看到了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不带丝毫感情，什么情绪也没有，好像她只是一件不怎么紧要的物什。不相干，所以或存在或消失都不会对他有区别。
　　连呼吸都是一件痛苦的事，被这样子对待的少女却恍若失神地看着那个人，那个身影与睡梦中的某道光芒重叠，“……锦川？”
　　她看着那个男子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移至地上铺开的血红的花耀花，神色冰冷。
　　花耀身子一颤，没了探究的想法。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轴，抱起画卷，小声地说，“对不起……那……花耀走了。”
　　洛梓刚想拦下少女安慰，身边的人就先有了动作。锦川放下瓷杯，杯盏和石桌撞出刺耳的声音，花耀忙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看着锦川。
　　锦川皱着眉头，“你要去哪里？”
　　花耀没有说话。
　　洛梓叹了口气，“她要找锦川……”那个人在哪，她就会去哪。
　　“……我想她和我一起回去。”花耀低低地接了后半句。
　　眼前的锦川冷眼打量了她半晌，最后说道，“你先留下吧。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花耀看向他，不解的眼神掺杂着悲凉，却没有问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擅长说话，只会把话往心里藏。可是为什么说不安全……就是不安全，锦川也还是出来了，这个世界再可怕，也有人愿意踏入的。
　　洛梓闻言松了口气。他也不怎么放心这个孩子，傻傻的，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他走到花耀近前，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少女发丝乌黑，长长地只是披散着。洛梓问出了他一直思考的问题。
　　“花耀，为什么跟来？”
　　少女疑惑地看着洛梓，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不懂，所以她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手里的画卷。
　　洛梓一愣，继而道，“你……是为了借我《花耀锦川》吗……”
　　“……花耀做错了？”
　　看着抬头看着自己的不安的少女，那双黑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脸庞，直白地好像理应如此。洛梓一时失神。
　　“不，没有……”他最后对她这么说。

　　洛梓安排了人把少女带去休息，然后他正色对着锦川道，“虽然是朋友，但我不希望你太欺负她。她那样子……”后面的话不见，洛梓像是找不出词语来形容。
　　眼前的人倒茶的手一顿，茶水漏了几滴在桌面上。
　　洛梓不明白为何在明白花耀出现的缘由时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平静，那个少女，真的一点都没有接触过世俗，傻傻地，以为每个人都是好人，不懂礼节不懂伦理不懂人情。那双眼睛，就像镜子一样忠实地倒映着一切。你给她什么，她就回你什么。
　　这样子的人，还义无反顾地跳进外面的世界，依靠那个信念，不知道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身体死了无所谓，在这个世界，心如死灰才最可怕。
　　“我先走了。”洛梓摆摆手。
　　洛梓离开后的空寂的屋子里，将茶渍缓缓擦去的人独自一个，锦川侧着身子，细数着消失的茶渍。
　　“她那样子……呵呵，什么样子？既然是这副心性，又何必为了那个人跳进来呢……傻瓜，傻瓜。”
　　他低低地笑了，眼里泄出一丝光芒。
　　“那么……我是该继续恨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