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斛珠》不虞音

28、肆

　　山下明亮的环境不复山中幽静，鲜活景象如一幅画卷慢慢展开眼前，桃花红，化火烧天。不知是阳光下的错觉还是怎地，千色眸子里带了一点金，她幽幽道，“这就是你延续了一年的梦？”
　　像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去般，他嘴里说的场景一一再现在脑海。莞尔的梦里有她，每一个每一个里都有她，他述说故事的神情真实得令人无法质疑。
　　“可是，这终究只是梦不是吗？”千色手臂一甩，长袖带着桃花花瓣拂过，她的手指指向远处的山峦，“像那些山间的雾气，终归是要散去的。”
　　“你在劝我不必执着。”
　　“这毕竟只是一方自作多情，那些梦，有几场是真几场是假，又怎么能作数呢。”
　　莞尔摇了摇头，“你也说，我们过去必相识。”
　　“相识和相爱不是一回事。”
　　“……”莞尔沉默半晌，思量许久，最后笑了，“你说得不错，它们不同，是我魔障了……”
　　千色只是点点头示意她能理解。
　　女子目光眇眇，映在晨光里说不出的好看，莞尔看着看着，不自禁地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说，要是这些梦是真的，那么你会否认的原因是什么？”
　　千色抬起弧线优美的下颌，定定看着他，“「若你后悔了，罚我忘了你，如何」？”说完不顾震颤着的莞尔，视线又飘向了远方。

　　这一刻，春日晴好，天光微醺。

　　“你骗我？”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喜爱却从未了解的女子惨白着脸一步步后退，像是两军相战弹尽粮绝溃败的一方。残败了的桃花瓣纷飞，身上发间，夹杂着宛如撕碎了的胭脂。
　　可是她并没有哭。她伏在地上，手捂住了脸庞，却并没有流泪。
　　“你后悔了？你后悔了是吗？你害怕了，你居然骗了我……”
　　男子迟疑着，紧握拳，一言不发地后退一大步。距离不大不小，刚好够隔开昔日亲密的两人，桃花一株，楚河汉界。女子手掌下移，看了这情形脸色更苍白。
　　“你这么害怕我？”女子低声道，“你畏惧我到这个地步？那你为什么说那种话……是惩罚我没有坦诚？”
　　男子手臂颤抖，没有再退步。
　　“夫君，靠近一点吧……抱抱我吧，这是最后一次了。”女子声音里透出哀求的信号，但眉眼间却是倦怠了。她颓然地放松了手掌，伸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男子一步步上前，在女子反应过来的注视中蹲下身子，僵硬地拥住了女子。
　　女子缓缓绽开笑，“夫君，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喜欢笑？”
　　“那我笑给你看，怎么样？”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苍白到几乎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身子在温暖的怀抱里轻轻颤抖着。
　　不是没有感受到背后被至爱的人刺入的铁器的冰冷，也不是不在意渐渐流失并熄灭的生命之泉，只是对于那一刻他仍怀有的犹豫愧疚觉得好笑。
　　到了这一步还会抱有情分吗？
　　“夫君，你明明下定了决心的……”
　　陷在骨肉间的冰刃停了停，然后被压得更深，胸膛被刺.穿了，她知道那握着匕首的手不会再颤抖。她不小心咳出一口血来。
　　“还记得我的话吗？若你后悔了，就罚我忘了你……”
　　咽下嘴里残余的血液，女子嘴角的笑更加美丽。就算谁都可以看出生命力在她身上的快速消失，又有谁能看出，她维持着的笑容几乎是以消耗生命为代价？
　　她一直在笑，像是要把一生的笑都笑给他看。
　　他抽,出匕首，女子身体没了依靠软软倒在地上。没了力气，沿着嘴角淌下的血渍濡红了泥土间凋零的桃瓣。她侧着脸看他，睫毛微颤，尖端沾上了细滑血珠，琉璃眼眸深处映着高处飞溅上点点朱红的花枝。
　　她轻声叹息。
　　“真可惜，污了它们……”
　　她闭了闭眼，不想再看。
　　脸色惨白，唯有那抹了鲜血的红唇鲜明刺目。
　　她一直在笑，一直在笑。
　　渐渐地，色彩一点点消去，一点点透明。他隐约看见了蓝天，透过飘起的桃花色纱裙甚至隐约看见了蓝天白云。
　　莞尔垂下银色匕首，匕首尖端滴滴滑落的血珠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桃花。
　　而在她倒下的地方，她的味道，她的血迹，她的呼吸，和她一起，像是融入了空气里，透明着消失。即便是匕首上的血迹也蒸发似的不见了踪影。
　　“若你后悔了，就罚我忘了你，彻彻底底忘了你，一点也不留下给你……”
　　“我说过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