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斛珠》不虞音

18、贰

　　峳慢慢踱步走向了里厅，已经有人在里面点燃了香，那淡淡升腾起穿过空间的白烟带着凛冽的寒意。
　　峳皱了皱眉。他惯于的是檀香或是沉水，却不是龙脑。
　　在香气腾起的间隙里，他走近了香气的源头。
　　“你不喜欢？”飘渺的声音从房间一角传来。
　　那是一个面容淡雅的少女，深绿的衣袖层层叠叠却毫不拖泥带水，隐约可见白皙纤细的手腕，那上面系了一条编发独特红绳，绳结处还串了几个小铃铛。少女睫毛细弱，眼睛却很大，像是嵌在白玉般的脸颊上，看久了，黝黑的瞳孔深处似乎还隐隐泛着墨绿色的光芒。
　　少女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写在脸上，她看着峳身形流云般地走近。
　　峳的手指虚虚抚过她面前燃着博山香炉的烟气，洁白的烟气在他指间一瞬莲花般散开。
　　“不觉得太冷了些？”
　　峳的面容在虚无缥缈的烟气之间若隐若现，少女莫名地绽放了一个微笑，“不，现在是夏，冷对于我来说，才是最好的。”
　　峳也笑了笑，“我是峳，今后你是我的学徒。”
　　和他隔着个香炉的少女抬了眼睛仔细看他的眉眼，记住了之后才唇角勾着一抹笑意回道，“那今后可要多多照拂我。”
　　“还有，我是偷跑出来的。”
　　峳描摹着少女背后屏风笔墨的目光一顿，“就这么告诉我？”
　　透着烟气，峳只看得清她的脸庞。
　　少女眼角笑意浓了，眼里的墨绿很深，“因为我是你的学徒啊。所以哪一天我不见了，你也不必担心。”
　　“担心？”
　　“我不会带给你和画坊麻烦的。如果你不信，也可以自己来看。所以，你真的要接受我做你的学徒吗？”少女翘着眼角看他，嘴角依旧噙着一缕笑意。
　　峳俯视着少女，然后也坐在了桌旁。即便是坐着，她身子也比峳低了不少。峳看着少女的眼睛，淡淡一笑，迎着那道目光，伸手将刚刚下人送来的茶盏递了给她。
　　这是回答。
　　少女微愣了下，思考片刻后浅笑着双手接过，腕间铜黄的铃铛响了又响。

　　“不，事实上你并不知道我，这对你而言不公平。”
　　香气似乎比之前更浓郁了些，身后屏风上的山水眨眼间迷蒙了起来。
　　“在你做最后的决定之前，先看清楚一些事实吧。”
　　缓缓移出借烟气遮掩着的身子，唇色淡淡的，她微微侧脸笑着。
　　微笑的少女那深绿的纱裙拖曳在一个木制轮椅间，像一朵伸开的青莲。
　　她的裙摆在膝盖以下没有任何起伏，只是简单地铺散着。
　　龙脑香被窗外的风吹散，然后，一层一层的繁复纱裙，就那样，一层一层地飘荡在冰冷了许久的微风里，没有生命，没有温度。

　　少女抬了眼看他，眼里的墨绿静静流淌着，宛如一个深渊。
　　“如你所见，我失去了双腿。所以你还要维持你的决定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这样的学徒的确会是拖累，但……
　　峳将视线从她空荡荡的衣料间移开，淡淡道，“为什么要反悔？”
　　他大概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了。
　　他低垂着头，视线久久停驻在面前茶盏上的青花上。
　　“你不过是失了双腿，又不是失了双手，我作什么要反悔？”
　　少女瞳间没有多余的情绪泄出，她掩盖得很好，闻言终只是低低笑了一声。
　　最后她抬起了头。
　　“你可以叫我九岁。”
　　像是知道峳在想些什么，少女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神情庄重，严肃而认真，“不必叫我什么小姐，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