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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肴肉 ...

  •   青食街上喝酒的地方有三种。

      一是正儿八经的大酒楼,除却百味珍馐,酒楼里头还贮了各家酒庄的看家货。
      二是三教九流的风月场,从新埋的杏花春到名贵的白雪酿,都成了美人脂粉的陪衬。

      沈遇和梁三这种市井打拼的小百姓,去得最多的,是第三种——坊间的小酒肆。

      青食街近来就新开了一家酒肆,名唤常乐。
      这家常乐比寻常酒肆要宽敞得多,既没有从祁扬有名的三大酒庄进货,也没有用乡野农家的陈粮果酿,卖出来的酒却带着一份独特的香醇,比上不足,比下是绰绰有余。加之下酒菜做得味道好分量足,没有其余小酒肆那样粗制滥造。虽然是新开张,生意也不错。

      沈遇和梁三踏进去的时候,常乐酒肆里已经一眼难扫到空位置了。
      “我先去买酒,你找个位置。”沈遇指了指里头,朝着放酒的柜台走去。

      梁三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的小桌,屁股才刚沾到凳板,就给人叫嚷着大力楸了起来:“哎,这位置有人的了。”
      桌面上还凌乱地搁置着上一台酒客用过的杯碟,显然刚走,怎么就有人了?

      常乐酒肆里客人多,闹哄哄的又不通风,有几分闷热,梁三一时脾气也给闷上来了,当即反问道:“这桌子上头刻了你的名字了?”
      “嘿,就刻了怎么着?”那人十分嚣张。

      周围酒客发现这边的动静,谈笑议论的声音小了一点,纷纷好奇地看过来,但谁也没有多管闲事。这一时半会也闹不清道理在谁那里。

      两人正僵持间,一个疑惑的声音插进来:“怀安,怎么回事?”
      方才神色倨傲的怀安立刻态度就软了下去,回身点头哈腰对一个身着银灰色夏衫,脚蹬云锦软靴的青年道:“临时出了点小岔子,小的正在处理。”说罢从钱袋里掏出半两碎银,扔到地上,“得了好处便滚,早些把位置腾出来。”

      “我呸,少瞧不起人!”梁三火上脑门,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却给人按住了。回头一看,是拎着酒菜回来的沈遇,后面跟着酒肆的店家。

      店家是个长得淳厚老实的中年人,听见争执声走来,三两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沈遇他们,搓着手道:“两位客官,若不介意,把这酒拿到外头去喝,外头凉快。这酒钱免了,再送些下酒菜,当我请客。”
      言下之意,便是委婉地赶人了。

      在这青食街做饮食行当,无权无势,得罪不起的人海了去了。
      店家只是想不通,清辉楼的严家二少爷严庆春怎的突发奇想,大驾光临这平民百姓的小酒肆。怕就怕两边一言不合,打起来,把他的生意砸了。

      可是梁三性子倔,听了这样的话后,半步也不肯挪。
      沈遇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梁三一把挥开:“他娘的沈遇你还有没有点脾气?”
      “那你要在这里闹?”沈遇平静地问,“为难的是谁,别人不知,你还不懂么?”

      一句轻飘飘的话戳到梁三心坎里,比起吃白食或赖账的,他和沈遇更烦的是在小食摊子里闹事的客人,动起手脚来没分没寸,害他们白辛苦了不说,多半还得亏银子。其实从方才的处理方式看,酒肆老板已经够厚道了。

      罢了,就当卖老板一回面子。梁三站起来,狠狠地瞪了怀安一眼。
      店家如释重负,赶紧喊人把桌子收拾干净,一边抱歉地送梁三和沈遇出去。

      沈遇提着两壶石冻春和一扎肉皮冻,跟在梁三后头,忽然被挡住了去路。
      严庆春盯着沈遇的脸,像是疑问又更像自言自语道:“晚廷?陆晚廷?”

      沈遇看他一眼,摇头:“我姓沈,阁下恐怕认错人了。”说罢绕开严庆春,走出了门口。
      严庆春停在原地,直至沈遇的背影消失,才回过神来。

      方才争执间,那人一出声,他的注意力便全被吸引了去。
      那眉那眼,真是像极了成年后的陆晚廷。他不禁暗自好笑,也是,以陆晚廷的性子,若是回来了,怎可能出现在这种简陋的酒肆。

      一炷香时间过后,常乐酒肆里又踏进了另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子。
      那人淡笑道,落座在严庆春对面,身后跟了个杏眼红唇的小丫鬟。

      “严公子怎么来那么早?不是说好亥时一刻吗?”
      “今日横竖无事,便提早来了。”严庆春吩咐人把备好的酒菜送上来,“街上闲时的酒家多得是,苏兄为何非要约在此处?”
      “我听闻这家的肴肉做得不错,想来试试。”苏鸣淡淡道。

      一块块晶莹小巧的皮冻衬在深色碟子里,越发红白分明,引人食欲。店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使得肉皮透如凝脂,分外好看。
      苏鸣夹起尝了一小块,只觉肉皮爽滑而有嚼头,又不至于过硬,肉质肥瘦适中,吃得满口香酥细嫩的鲜美。蘸着调了姜丝的香醋,更添了微妙的滋味。

      “问闲楼有一道菜叫水晶肉蹄,当真是做得皮若水晶,肉如红玉。苏兄若是喜欢肴肉,可以上那儿尝尝。”话题一时打不开,严庆春唯有投其所爱。
      苏鸣抿一口谈不上细腻的酒,不痛不痒道:“坊间小食有时候也自有一番风味。”

      小时候,苏鸣曾随家父来祁扬游玩,去过一次问闲楼,一直念念不忘。这两年迁居祁扬,才知道那老厨子已经不在了,也就没再进去过了。
      只是他与严庆春只是一般交游,没有心思说起这事罢了。

      严庆春自讨了个没趣,忙点头称是,想法设法把话题引到两家生意的合作上去。他千方百计接近苏鸣,就是想借助苏家的财力,把严家清辉楼的分号开到青食街上去。

      沈遇今日才知道,梁三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三杯倒。
      酒壶还没见底,人就挂在堤岸的石头护栏上呼呼地扯起了酒鼾,嘴里还骂骂咧咧,想来是火气到了梦里也难消。

      明月给乌云遮了去。
      护城河上画舫参差,光影浮动,隐隐传来管簧丝竹声,觥箸交错。

      沈遇依着柳树,把壶中的酒饮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壶口。
      一个醉醺醺的书生码头那边过来,脚步虚浮,三步走不成一条直线。他一边举着一只青玉酒杯,一边摇头晃脑地吟诵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夜风忽地吹起一块不知打哪儿来的纱帕,正正糊到了书生脸上。书生脚步未停,直直撞到了一棵柳树上,嘴里还念念叨叨:“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月……月……”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一个声音忽然替他把句子接上去,书生脸上的纱帕被谁给揭了下来,他只觉得那人的声音很轻,带一点点说不出的苍凉,连忙接口道:“没、没错,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书生东摇西晃地又吟了两句,回过身,只见护城栏杆上倒放着两只酒壶。
      乌云随风散去,银辉下,一个高瘦的人影慢慢远行,肩上还扛着一个什么大东西。

      青食街的繁华,越夜是越见分明,仿佛城里万家的灯火,都聚到了这长街上。
      沈遇架着醉成一滩烂泥的梁三,在街头穿行,却在街口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单薄瘦削,背脊一直挺得直直的,发丝给风吹得凌乱飘散,不是迟溪是谁。

      迟溪盯着鞋尖,走得漫无目的,心不在焉,直至撞上了沈遇这堵墙。
      “回神了。”沈遇腾出一只手,扶起迟溪的额头。

      “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半个时辰前,他提议迟溪一起去酒肆,迟溪谢绝,站在客栈门口同他们道别,如今应该是厢房里蒙头大睡才是。

      “出来走走,准备回去了。”迟溪道。
      可惜这谎扯得实在没有技术。半旧的包袱一直被迟溪拎在手上,分明是一副盘缠用尽,无客栈可归的样子。对方不想明说,沈遇也无谓强求,拖着满嘴胡话的梁三走了。

      东巷的民居黑漆漆一片,唯独倒数第二间还亮着灯。
      沈遇敲门,喊了两句嫂子,门就开了。

      梁三媳妇把梁三扶进屋里,礼貌地问沈遇要不要进去喝口茶,沈遇赶紧推辞,溜之大吉。看梁三媳妇那脸色,梁三明朝醒来,肯定逃不过一顿拧耳朵。

      他做生意的小板车还放在青食街的胡同里头。
      沈遇优哉地往回走,路过同样的地点,又望见了同样的人。

      此时街上醉客醺然,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笑闹不绝。
      那个一刻钟前说准备回去的人,站在街口的玉兰树下,形单影只,目光不知要落到哪里去。灯火映着少年脸上平静而耐心的表情,沈遇仿佛料想得到,迟溪每夜站在那漆黑的街角时,就是这副神情。

      像是早知道永远不会有人来的样子。

      沈遇收回视线,地径直向着街尾的方向走去。
      路过那棵玉兰树,路过迟溪,再路过兴隆布庄,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好吧,这是对恩人的关心,不算是多管闲事。

      沈遇折了回去:“你若睡不着,去我家喝两口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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