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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蜜豆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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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溪第一次到沈遇家的时候,肚子叽里咕噜,看什么都长得像吃的。
第二次来,好像也没有比上次有出息多少,在练武之人良好的夜视能力里——小院子的篱笆架子架的是茄瓜,架子下一畦畦的是青菜,架子小水池里静静游着的是草鱼。
沈遇把迟溪领进屋,倒了杯茶。
桌面上用竹编盖着个不知什么东西,沈遇掀开来,露出一碟子椰栗蜜豆糕。
“这是邻居今日送过来的,饿了就垫垫肚子。”
圆滚滚的糯米团子一只只码在瓷碟上,沾满了细碎的椰栗蓉,朦胧白透的皮子里是暗红的红豆沙蓉。拈起来玲珑柔软,还未入口,指尖已盈满了椰栗诱人的香气。
绵软的皮子咬破后,入口即化的豆蓉化成甜香融在舌尖。
和从前那个人带回来的如出一撤的味道。
恍惚就像回到某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树荫斑驳,蝉鸣阵阵。有人温柔地拂着自己的发,点着自己的鼻尖问,小东西,这次下山,要师兄给你带点什么?
要蜜豆糕。
怎么每次都是这个,吃不腻的么。
嗯,不腻。
年幼的自己摇了摇头,抱着那把半身长的大刀,跑去劈木头桩子,劈了七八下,又心不在焉地偷偷转过头瞄两眼。
长身鹤立的白衫少年正在老树下,同师傅说着话,似是察觉到了,抬头回望过来,目光如水。偷窥被发现的小孩,赶紧转身,装模作样,一板一眼地劈木头去了。
迟溪把沾上的椰栗碎屑搓掉,正出神间,沈遇抱着一床席子回来了。
沈遇把桌子挪开两丈,好腾出些位置来铺竹席,桌角摩擦地面吱吱作响。
迟溪回神,随手指了指墙角,“不用了,我靠那儿睡就好。”说罢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衣服,搭在身上,就走到墙角,蜷起腿闭上了眼。
沈遇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迟溪的呼吸均匀,半边脸掩在墙角的阴影里,倒真像是立刻睡着了一般。于是轻手轻脚地把竹席放在凳子上,灭了油灯,爬上床。
半夜忽起倾盆大雨,狂风呼啸。
沈遇给这雨声吵醒了,想起窗棂没阖上。起身果然在窗台上摸了一手湿水,弯下腰想把迟溪唤起来,才一低头,一股力道撞来,天旋地转,自己就被按到了地上。
迟溪压在他身上,一双眸子在黑暗的夜里警惕异常。片刻后缓过神来,把沈遇拉坐起来。“我入睡时比寻常警惕,方才以为你是别人,不是有意的。”
黑暗中沈遇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凭借声音里微妙的犹豫判断迟溪的表情。
“没事。”沈遇摸索着站起来,把桌面的油灯点着,“下雨了,我怕你淋湿,想叫你挪个位置睡或者……”
暖黄色的灯火照亮起来,落到身前的人身上。迟溪发髻睡得松散,长发贴面,无端显出一点女子似的楚楚动人来,沈遇那后半句“或者到榻上去睡”就说不出口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喃喃着,于理不合于理不合。
翌日清早有人敲门,然后是屋内人轻轻走动的声音。
沈遇头有点疼,大概就酒后的缘故,洗漱完走出去,看见迟溪有点茫然地往屋里走,身后是隔壁独居的老人张氏。
“怎么了?”
“老婆婆找你借东西。”
“梯子是吧?”张氏昨天送糕点过来的时候跟他抱怨过一次,说雨天屋顶漏水,昨夜肯定遭了不少罪。
张氏连连点头。
沈遇绕到屋子背后,把梯子取过来,“张婆,我随你过去补屋顶。”他说完看了迟溪一眼,迟溪点头:“我留在这里。”
沈遇便道:“厨房里有些馒头,饿了就先吃。”
屋顶漏的地方不多,就是有一处特别严重。
夜里下过雨,踩在瓦顶上有些湿滑,沈遇扶着屋脊,用黄泥混着草木灰细细把漏的地方糊了一遍,垫了秸秆,再铺瓦,不消多久就完工了。
这时日头已经升起来一段时辰了,不猛烈,但被照久了热得很,沈遇顺着梯子爬下来,张氏端了杯茶给他,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些感谢话,末了笑眯眯地问一句:“小沈啊,刚刚那个,是你意中人吧?”
沈遇一口茶含在嘴里,不上不下,好不容易才咽下去:“张婆你看错了,那个是……我远房表弟。”
“哟,小沈不要糊弄我,穿了男装就一定是个男娃娃了?哪个男娃娃长了张瓜子脸,还有一截那么细的腰。”
“张婆,他真不是我心上人。”
“那么大个人了,还害羞个啥。小姑娘挺不错的,人长得水灵,对着我这个啰嗦的老婆子也耐心。”
老人家犟脾气上来了,谁也劝不住。
沈遇好笑,不再反驳,要是张氏知道她口中的女娃娃把刀架到刘山脖子上,还几乎把人手掌捅了个穿,不知作何感想。
回到去时,迟溪在厨房蒸馒头。
木板盖掀开,白雾氤氲,缭绕而上,迟溪眉眼都朦胧了几分,越发显得肤白唇红。
迟溪第一次帮衬他时,沈遇只是隐隐有感觉,这个清秀得过分的少年或许是女扮男装,又或许不是,但并未多作他想。如今被张氏这么直白地讲出来,沈遇鬼使神推,目光就瞟向了迟溪那一手都能握住似的腰。
“蒸一屉够吃吗?”迟溪问。
“……啊?什么?”
“蒸一屉够吃吗?”迟溪又问了一遍。
“够。”沈遇目不斜视,拎起有些烫手的碟子,赶紧滚出了厨房,心底暗骂自己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傍晚,青食街。
这是改卖酱牛肉的第一天,沈遇留了一斤切成肉粒供客人试吃,其余六斤拿来卖。家里酿的两坛梅子酒也给他带了过来,拿冰镇着,老规矩,不收银子。
有些老主顾离去了,有些试吃后称赞着继续帮衬,被吸引来的新客人不算多。
沈遇正闲得把剩下的牛肉粒都串成串,一顶有点眼熟的轿子停住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小丫鬟跳了下来,手上串着铜钱甩圈。
“老板,五十钱锅贴。”
“往后不卖锅贴了,改卖酱牛肉,要尝尝吗?”沈遇用竹签戳了几粒给她。
小丫鬟失望地啊了一声,懊恼地喃喃着什么,接过牛肉串泄愤似地咬了一口,嚼了两下,眼睛忽然亮了:“这什么,好吃!再给我一串可以吗?”
沈遇又给了她一串。
小丫鬟接过,喜滋滋地跑回去,给了轿子里头的人,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片刻后笑容面脸地回来,手里捏着小半两碎银。
“老板,有个送上门生意,做是不做?”
“嗯?”
小丫鬟一通解释,沈遇才知道,所谓送上门的,不是生意,而是指送上门去做生意的自己。苏家给的银子多,做锅贴也不费功夫,沈遇想了想就答应了。
谢绝了小丫鬟叫人来带路的提议,晌午过后,沈遇一路问人,摸到了城北的苏宅。
苏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垣廊脚,屋檐天窗,都透着些经年累月留下来的痕迹,唯独大门上苏家的匾额还很新,看起来苏家人才搬进去没多久的样子。
苏家少爷的小丫鬟名唤梨落,机灵活泼,还是小孩心性,在厨房里,缠着沈遇问东问西,一直想知道他还会做什么。
沈遇脾气好,唯独做吃食的时候最不耐吵,正头大如斗,手下的动作却越加慢条斯理起来,整个心思都沉进去一般。那样子唬得梨落一下子懵了,她还从没见过有人拌个韭菜肉馅都专心得像在考状元的样子,慢慢地就闭了嘴。
一时间厨房里静悄悄的。
梨落跑了出去玩,待到厨房里响起滋啦滋啦香油爆锅声的时候,又嗅着鼻子,寻着香味跑了进来。
沈遇见梨落眼睛滴溜溜地转,夹了一个给她尝味道:“刚出锅,小心烫。”
小丫头却没耐心,吹了两口气就往嘴里送,果真烫到了,直跳脚,灌了一口生水才停下来。放凉了一会后,又忍不住用手捏了一个吃,左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嘴里含含糊糊地夸好吃。
梨落把锅贴咽下去,左瞧瞧右看看,脚尖戳着地上的木柴打听道,“那什么,沈大哥,你做小吃摊,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呀?”
“时好时坏,每月都不一样。怎么问这个?”
“很辛苦吧?每日准备来去,推着那么大一架车子。”
“还成。”
“沈大哥,你看……我家少爷怎么样?”
沈遇停下手中的活:“小丫头到底想问什么?”
梨落把漏出来的木头一点一点踢回灶里,慢吞吞道:“我家二小姐随少爷搬来祁阳,胃口不好,前后替她换了三个厨娘都不满意。少爷便干脆每天上街四处寻觅些好吃的东西,带回来给小姐。”
“有一回春鸿姐姐买了你家锅贴回来,小姐闻到气味,夸了一句。少爷和我下回去时,却卖完了,然后再下一回就是昨夜了,我便提议少爷把你请来府上来。”
梨落睁大眼望着他:“沈大哥的锅贴和牛肉都做得好吃,做饭肯定也很厉害对不对?苏府待下人很好的,每个月月钱很高。”
沈遇笑笑,夹了一个锅贴塞住她的嘴:“别拍马屁啦,我有自己想做的事,当苏府厨子不成。但今日多做顿饭没问题,去问问你家公子想吃什么?”
小丫头含着锅贴嘟嘟嚷嚷,还没问出个四五六,就给沈遇支使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