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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野菜 ...

  •   刘山的手其实并没有见血。
      说不上是他好运,或是少年有意为之,那刀刃恰好穿过了他狭窄的指缝,扎进桌子。他下意识发出一声惨叫来,背上冷汗涔涔。

      发现没受伤后,刘山的胆子还没来得及壮起来,少年眯了眯眼,又刀提起来,扎下。
      这一下来得又快又猛,刀尖扎入桌面的声音几乎叫他头皮发麻。

      庆幸的是,刀刃穿过另一条指缝,依旧没有见血。
      刘山的狗胆霎时缩了一半,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他的手下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欺负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最过分的那次,强占了后街外地货郎的媳妇,把货郎打得半身不遂,但一直没有闹出过人命,血都是别人流的。

      少年游刃有余的冷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像是他再纠缠,那少年便弯刀转向,当真毫不犹豫地一刀抹向他的脖子。

      刘山又惊又恶地走了,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
      少年走到隔壁卖鱼脍的老板梁三跟前,把尖刀放到他案上。

      梁三眨巴着眼睛,惊奇地看着少年。
      他先前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沈遇的状况,完全没留意砧板上的刀什么时候给人拿走了。少年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向他颔了颔首,向他道了一句谢。

      沈遇的晕乎劲还未散去,背靠树干,把石头章子收到绒布袋里。
      他正对着的那张小木桌上,静静放着一个钱袋。刚刚把刘山吓得屁滚尿流的清秀少年,已经安安分分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站成了一个无辜的路人。

      沈遇原地坐了片刻,吁了一口气,向着少年的方向走去。
      “小兄弟,刚才的事情,很感谢你。”沈遇试图笑一笑,但牵扯到被揍损的嘴角,整张脸皱了皱,唯有肃然道:“我叫沈遇。我想多谢你,你有什么想要的?”

      随后望了眼被弄得乌七八糟、碗碟满地的摊子,他又耸耸肩,“在我力所能及之内。”
      少年闻言露出了认真思考的神色,清澈鲜活的眸子里,找不到鲜血和刀刃留下的痕迹。片刻后,他思考完了,痛快地问道:“我叫迟溪。我方才欠你二十文钱的帐,可不可以销掉?”

      往日少年来帮衬,都是直接留下二十铜板,并未过多言语。
      因此这还是沈遇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见少年的声音。
      大抵是还未变声,又抑或真是女子乔扮男装,少年的声音就像名字一样,溪水似的透彻清亮,叫人在这暑热天气里感到一丝清凉。

      只是这答案来得干脆又直接,沈遇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空荡荡的肚子会发出那种。

      春匪秋崧夏苋菜。
      初夏的青苋最柔嫩,稍微沥水,加蒜清炒,吃到口里都是夏天乡野水田的清香。

      可惜初夏已过,沈遇厨房里只存着一把叶片肥厚的紫苋,和晚饭煮剩的几樽豆腐。
      苋菜软滑甘香,用来煮豆腐汤也十分不错。清汤灼的豆腐三两下熟了,沈遇把紫苋碎叶洒进去,眨眼间清白的豆腐汤就染上了胭脂样的颜色,像打翻了染料一般。

      迟溪转过头来的时候,就看见的便是耍杂技一般的沈遇。
      只见他一手抱着个青色的小坛子,一手托着木盘。托盘上放着热腾腾的菜汤,还有两大碗白米饭。沈遇用一条腿把门踢开时,托盘跟着晃,紫红色的汤汁都洒出来一些。

      迟溪赶紧站起来接手,生怕自己打架换来的辛苦饭给这不靠谱的小吃摊老板倒地上。

      青坛子里放的是梅子酒,不多不少正好酿了一个月。
      沈遇十分无师自通地觉得,迟溪喜欢梅子酱,应当也喜欢梅子酒才对。然后他猜错了。飘着梅子芬芳的酒酿完全被忽视了,孤零零地搁在桌子一角。

      沈遇问:“你不喜欢喝酒吗?”
      迟溪点头,又摇头:“我没喝过酒。”

      “一滴都没有?不尝尝吗?”
      他记得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很难抗拒诱惑。
      迟溪却吸溜着豆腐汤里的苋菜,坚定地摇头:“我师父一喝醉就耍酒疯,到处找人比试,非得有人被打趴下才罢休。”

      “哦,你怕喝醉出丑?”
      迟溪又勺了一块豆腐:“当然不怕。”

      沈遇微笑,到底是个少年人,骨子里还有些争强好胜。
      迟溪扫了一眼沈遇谈不上单薄但也不算壮硕的身板,十分有远见地补充道:“我怕把你打趴下。”

      “……”沈遇去摸酒坛子的手忽然就停了下来。
      迟溪以一种不急不躁的节奏,把大半碗清鲜可口的菜汤和一整碗米饭解决掉了,浑然没有发现沈遇被他噎得面有菜色。

      临别的时候,迟溪问他:“你有没有小刀?”
      沈遇点头,在屋子里找了一把小匕首给他。

      迟溪接过匕首,又问:“来收银子的那个人,住在哪里?”
      “刘山?”沈遇想了想,“这个还真不知道。成天赖在青食街的花街柳巷和赌馆酒坊,有没有家室都是个问题。问这个干什么?”
      “师傅说,防小人,要杜绝后患。”迟溪把匕首别在腰际,踏着月色走了。

      月光把迟溪单薄的影子拉得长长,沈遇目送他消失在东巷尽头,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回想起来,不禁觉得今日遭遇十分有趣。至于怎么个杜绝后患法,不在沈遇担忧范围内。迟溪不是凶恶之人,应该不会把刘山脖子抹了才对。

      沈遇喝了个微醺,身上横七竖八被揍出来的伤痛似乎轻了不少。
      梅子甜蜜的味道荡漾在梦里,沈遇睡得颇为踏实。

      迎春楼的厢房内,刘山却噩梦沉沉。
      迟溪把刀扎入他手掌中的场景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反反复复地出现,叫他既惊怒之余,又恨得咬牙切齿。逃回来,喝过两口酒,他就想明白了,那不过是一个单薄少年,就算敢于拿刀拼命,也敌不过人多势众,终究是要吃亏的。他真是懵了脑袋,才一时破了胆。

      他打定主意,第二日多叫上三两弟兄,不找沈遇闹得鸡毛鸭血,出不了他口中恶气。

      翌日天蒙蒙亮,刘山就醒了。

      他翻了个身,熟悉的寒意贴面。他睁开眼,浑身一个激灵,登时跳起。
      贴近脖子一寸的床板上,直直地扎了一把匕首,冷光锋利,没入一半刀身。若是他翻身的动作再大一些,指不定就把脖子送上去,划上一道不知深浅的血口子。

      这杀器无声无息,叫刘山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山闹出来的动静把床边的女人吵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看向刘山,瞪大了眼:“你、你的……”“你”了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慌忙爬下床抓过一面镜子,塞到刘山手里。

      刘山不耐烦地一瞥。
      铜镜里是他自己熟悉的脸,两道浓密乌黑的眉毛却不翼而飞,眉骨处光光溜溜地隆起,一根杂毛也不留,滑稽而可笑。

      今日的青食街似乎格外喜气洋洋。
      梁三本以为,刘山这种眦睚必报的小人,若是休养过来了,定会上门寻仇,沈遇的下场指不定会更惨。然而一连好几天过去了,都不见踪影,一打听才知道,刘山根本就没迈出过家门口。

      有客人猜测:“这次肯定是刘山不长眼,得罪了惹不起的人,躲起来了。”
      对面卖豆腐花的刘嫂摇头,放出自己的小道消息:“听说刘山欠着城南的赌馆上白两银子呢,肯定是避债去了。”

      “小兄弟,你怎么看?”忽然有客人问迟溪。
      迟溪把脑袋从碟子里抬起来,嘴角还沾了点食物碎屑,茫茫然地反问了一个字:“啊?”迟溪是被沈遇拉来试吃的,亥时未到,就坐在了一片笑闹声的人群里。

      最后一个姓李的熟客总结道:“嘿,刘山仇家那么多,真要一个个猜,还不得猜到天亮?还是抓紧这安稳日子,好好快活才是正事。”

      沈遇表示赞同,笑道:“这话对头。今日高兴,锅贴半价。”
      客人们纷纷起哄,有人趁机打趣隔壁:“老梁,你也识趣点,别扫了兴啊。”

      梁三正在切鱼片,刀面翻飞,切出的鱼脍晶莹如细雪一般。闻言呿沈遇一口,骂道:“姓沈的,你乐意赔本还非得扯上我。行!今晚那顿酒,逃不掉了!”

      临近亥时,沈遇料理完手上的活计,得了空,坐到迟溪面前,问:“味道如何?”
      迟溪的回答是一个清脆短暂的饱嗝。

      沈遇做的是酱牛肉。
      今日清晨他就去了集市,挑了两斤牛腱子肉,回去泡水,切成拳头大小的块状。
      又用大料、白芷、桂皮、花椒、肉蔻等香料林林总总地混起来,细细研磨作调料。煮牛肉的汤没用酱油,而是把黄面酱泡水去渣,兑成一大锅烧开了,才把牛肉块和香料粉放进去。等到沸腾,小火慢慢炖了接近两个时辰,不时翻搅,直到两斤牛肉缩成一斤大小,细细捞起来。这几乎就忙活了他大半个白天。

      做好的酱牛肉色泽深暗,被逆着纹路切成片,铺满两大碟。
      一碟送去了梁三那里,另一碟给了迟溪。

      迟溪不喝酒,沈遇便特意煮了冰镇酸梅汤,以防肉多吃着腻味。
      黄酱咸甜适口的酱香和浓郁的酯香完全浸了入牛肉的肌理中,何况还有那酸酸甜甜的梅子汤,十分开胃,一顿下来,迟溪犹觉意犹未尽。

      “我打算明日改卖这个,一碟五十钱合适吗?”
      迟溪想了想,坦白道:“我觉得合适,但我不知道行情。”

      沈遇正待说些什么,梁三就拎着空碟子走过来了,十分鄙夷:“沈遇,我吃撑了。”
      “你吃撑了干我什么事?”

      “你小子肯定是故意的,因为等下不想请我喝酒。”
      “嗤,早知我拿到街上喂阿黄。”沈遇翻了个白眼,又同梁三拌了两句嘴,两人便一同收拾起木桌板凳。三两张摞起来,往一条没人经过的死胡同里抬,最后再蒙上块黑布。

      沈遇起初开张的时候,一个人拉的板车上,最多只能放两张桌子,四只板凳。
      客人一多起来就十分局促,影响生意。

      梁三看他每天这么拉来拉去,实在麻烦,便忍不住指点了几句。
      沈遇也算识趣,回头又购置了一批桌椅,同梁三的放在一起。夜里开张的时候,两家桌椅共用,若哪边客人忽然多起来了,也周转得开。两家相互牵扯着带来了新的客人,生意活泛不少。

      迟溪看着沈遇和梁三忙活,觉得今日自己又白吃了沈遇一顿,于理不合,颇为自觉地帮忙摞桌子,摞了两张反过来,又搭了三四张椅子在上面。
      沈遇见他蹲下身来,竟是要打算抬起的样子。

      “迟溪……”这一阵风都能吹动似的小身板,还不得让那木头堆给压塌了。
      “唔?”迟溪转过来,瘦小的身影完全被小山一样的桌椅淹没了。

      沈遇忽然便闭了嘴:“没事了。”
      少年两只细细白白的胳膊,就这样四平八稳地抬着比沈遇手上重两倍的东西,像是在拎两棵大白菜一样轻松。

      迟溪却恍然大悟,十分体贴地说道:“搬不动的话你先放着,我回头过来搬。”
      “……”
      迟溪见沈遇没反应,便跟着挤眉弄眼的梁三走了。

      隔了大老远,沈遇都能听到梁三猥琐的笑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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