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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桂花酒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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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溪对于喝醉酒的印象很模糊。
它仅仅停留在每逢节日时,师傅拿着钝得砍不动番薯的木剑,把师兄们打得满地乱跑的场景上。所以在迟溪的心目中,自己这种脚踩棉花,如坠云端的感觉,和喝醉了实在扯不上什么太大的联系。
在青食街住的那会儿,她曾经去茶馆听过说书人讲故事。
说书人说过这么句话:“正所谓醉后有乾坤,壶中日月长。张生拜别了崔家小姐,失魂落魄地走进了长街酒肆,打算来个一醉解千愁,却总忘记,酒入愁肠愁更愁。”
迟溪已经不记得那什么生和崔家小姐发生了什么,这个故事给她留下的最大启示便是,若伤心了,那就要喝酒的,而她今日觉得有一点伤心。
陵萧和叶紫在迟溪离开三天后,双双归来,带着一个真相大白。
像所有俗套的江湖桥段一般,论剑大会前两夜,叶紫在紫竹林中散步,被无衣公子掳去。陵萧恰好在林中练剑,上前追赶,二人轻功较量一夜,兵器交锋时已离沉华派千里之远。
喜闻乐见的结果是,虽自认轻功独步天下,采花大盗始终败于年轻有为的少侠之手。
陵萧与受惊的叶紫在弈城的客栈休整一日,翌日再用轻功赶回。这么一归来,默契顿生,带着一种隐隐好事将近的预兆。
流言蜚语一时间变成了调侃慰问。
论剑大会终于得以举行。
陵萧与其他几人回到鹤鸣山庄时,已是半月之后。
迟溪想拿回自己的刀,陵芮咧嘴一笑:“刀呀,我好像搁在陵萧那里了”。于是迟溪缩头缩脑地敲开了陵萧的房门。
彼时阳光正好,明媚非常,陵萧正靠在窗边喂鸽子。
鸽子站在窗棂上低头啄粟米,给迟溪推门的吱呀声给得一悚,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一根白皙发亮的羽毛飘在空中。陵萧拈了羽毛,连同一小卷信纸,压在了赤松盆栽下。
“来拿刀么?”他温和地问,朝迟溪招手,“阿溪你过来。”
迟溪站在门口不肯动。
陵萧便温柔地叹了一口气,“唉,你呀。陵芮都和我说了。”
他转身在最内里的柜子中捧出一对轻薄的柳叶刀给她,慢慢道:“你自小便是很有分寸的孩子,我自然相信你没有伤人。没有去寻你是因为叶掌门留我,要详细地问事发经过。我半点怪你的意思都没有。”
迟溪不说话,只抱着柳叶刀,低头看刀柄上缀着的红缨流苏扣,串着碧青色的玉环。
陵萧手指一点刀柄:“这是在弈城休息时,在夜市摊上看见的。你若嫌碍事,摘了便是。”
迟溪摸着沁凉的玉扣,忽然抬头问:“我听说了你同叶姑娘的事。师兄,你喜欢叶姑娘么?”那双灵动的眸子在阳光下清澈如水,藏不住半点情绪,试探和若有若无的委屈都融化在眼角眉梢。
陵萧轻笑,不答反问:“阿溪呢?阿溪喜欢叶姑娘么?”
迟溪抿唇,半晌后认真道:“好。若师兄喜欢叶姑娘,我也喜欢。”
陵萧便点头,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如此便好。”
迟溪把柳叶刀别在腰间,走出陵萧房门,抬头看见师傅拈着胡须,蹲在庭院正中的大树下。他穿着仙风道骨的长袍,坦然自若,企图蹲出一点山庄主人的气派来:“小迟来来,陪师傅一起看。”
迟溪便听话地挪步过去,陪老人家一起蹲下来,低头发现一排蚂蚁。
师傅:“小迟,你看呀,这小蚂蚁,忙忙碌碌,庸庸半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迟溪:“为了小师弟掉地上的半块桂花糕。”
师傅:“……”
师傅:“其实,这天底下还有萝卜糕马蹄糕年糕蜜豆糕……它们只执着于眼前,是因为爬不出这片小庭院,看不见更宽广的天地。”
迟溪点头:“哦。”
师傅:“哦个屁,师傅的用心良苦你到底懂不懂?”
迟溪:“师傅,我刚刚看见你了。”
师傅:“?”
迟溪:“你之前一直在门缝偷听我同师兄讲话。我一推开门,你便用迷踪步跳到这树下,假装看蚂蚁。”
于是迟溪成了那个被师傅拿着木剑打得满地跑的人。
她一边在鹤鸣山庄的梅花桩上跳跃逃窜,身后是使着清辉十八式的师傅;一边满脑子回响着陵萧温柔的声音——“阿溪呢?阿溪喜欢叶姑娘么?”
不喜欢。
心底里小小的声音固执地这样道,但迟溪吸了吸鼻子,甩甩头又把那个声音赶跑。迟溪尚弄不清那些复杂的爱恨情仇,她只知道,陵萧是特别的。
有人讲陵萧的不好,她一定会想要阻止;陵萧想要做的事,她披荆斩棘也在所不辞;陵萧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她便也喜欢。
她想把天底下的好都堆到陵萧面前,讨他一个温柔的笑。
迟溪想得入了神,脚下踏空,师傅的木剑已经敲在了她肩膀上,痛得迟溪眉头直皱。
师傅“唉”一声,收了木剑,提着迟溪的领子像拎小鸡一般将她丢在树丫上,随后自己也跃了上来。
一师一徒藏在鹤鸣山庄最老的一棵大榕树上,惊起飞鸟一群。
师傅问:“痛不痛?笨丫头。”
迟溪活动了下肩膀:“不痛了。”
师傅又指着自己胸腔左边,问:“这里呢?”
迟溪揪着树上的叶子不回答。
“师傅是个粗心人,将你同那群泥猴一同养大,却从未想起要告诉你一些儿女私情的道理。现在你老实告诉师傅,若陵萧往后和叶掌门的女儿出双入对,你难不难受?”
“……我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陵萧总有一天,会离开鹤鸣山庄,会娶妻,会时刻记挂着别的人别的事,不再时刻如兄长般眷顾你?”
迟溪一愣。
远处练功房前的大空地上,陵萧正同陵芮在监督新收进山庄的弟子。
小师弟们穿着崭新的弟子服,顶着大日头扎马步,趁两人不注意时,挠挠背,抿抿鼻子,抖抖腿,小动作不断。偶尔被陵萧发现了,便调皮地吐吐舌头。陵萧只是轻轻掸了掸小师弟的额头。
迟溪给师傅问得满脑空白,目光不自觉落到练功房前。
师傅便叹了口气,指着那群孩童道:“你小时候跟着陵萧进山庄,也就这么大岁数吧。比起其余师兄弟,你对他总是依赖亲近上一些。这些年在山庄上,也没有接触过复杂的人情世故。但人总归不能一直这样单纯下去。”
迟溪收回目光,隐隐有一种感觉:“师傅……你要赶我出去?”
师傅点头,拍拍迟溪的肩膀:“山庄的弟子满十八后总是要下山历练一番。你这几天收拾一下,出去游个山玩个水,若是有一天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算完成了任务,再回师门来同我说。”
他话音还未落下,树枝一个轻颤,人已没了影踪。
迟溪怔在树上,反反复复想了许多,不知不觉,在百年老的大榕树上睡着了,醒来时,日薄西山,满树是归巢倦鸟。
天高地广,迟溪大梦初醒,却顿时有一种无处容身的悲凉。
悲伤的人便是要喝酒的。
迟溪怀揣着这么一个清晰的目的,回房间随意收拾了行囊,便踏上了下山的路。
行至青食街时,亥时将过。
青食街的繁华一如既往,漆黑的夜里,街道两旁灯帜辉煌,叫卖声不绝于耳。
迟溪沿着长街,越渐深入,转入熟悉的街角,却只得一棵孤零零的玉兰树立在那里,满树的白兰都凋谢了,叶子也微微发皱。那个飘着猪肉韭菜馅的小摊子,早就不在了。
折返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两个奇怪的人。
他们穿着光鲜花哨的衣服,身上带着一阵脂粉香气,手持折扇,说话间时常“刷”地打开扇子,又“刷”地收回去。
迟溪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从那文绉绉的用词里明白,这两人是想请她到醉西堂喝桂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