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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沅有芷兮澧有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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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张作霖?!那谁是张学良?”女童蓦然大吼,神情扭曲,小小的手拽紧了粟桃的袖子。
粟桃是司马夫人的贴身丫鬟,这日一直被自家小姐拉住各种追问,此时仍是惊吓不小:“小、小姐,章大人只有一位小姐闺名唤作淳荣,还有位公子讳佑琮……没有什么……学良。
“等等、姑丈的姓氏可是弓长张?”
“不、不是……是立早章。”
“那我呢?爹爹叫我阿沅,娘亲唤我玉儿,却是怎么回事?”
粟桃很无奈。从前的小姐木讷无言,如今一场昏睡醒来,却成了话痨,每日里有问不完的问题,什么都想往那精致漂亮的小脑袋里装。
“我的好小姐,您怎么最后才想起问自己的事!弄玉是夫人给起的小字,沅芷是老爷定的正名。好像是从一句诗得来,老爷跟夫人起这名的时候还说,要是再有孩子,不拘男女,就叫漓兰。”
季如缺拍拍胸口,以示压惊。
她这几日逮到少有的爹娘不在跟前的时候就找丫鬟来问话,断断续续也了解到,这是个她所知的历史中并不存在的朝代,靖鼎王朝。
靖鼎是塞外女真弩族,先祖齐始觉罗氏,发家于东北游牧民族,称王建国不过百余年,极宗登基后率兵迁入关内。
今上年号熙竑,虽名为本朝第五任皇帝,其实头两位太祖、顺祖都是追封的帝号,而入关后的两任帝王又都早逝。司马沅芷私以为,这个朝代跟她所知道的清圣祖在位的情形差不多。
季如缺前一个肉身所处的时代是民国九年,公元一九二零年,军阀正乱成一锅粥的年份,她对张作霖这个名字自然格外敏感,现在想来实在是自己紧张过度了。
这具身体主人的父亲世袭镇国公爵位、官居要职不说,还与今上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知己好友,母亲又是相府三小姐、皇帝的表妹,还是宫中皇后和贵妃的妹妹。
自己现在住在姑丈家,那位章夫人是她的亲姑姑,夫家现在也是从四品知府,如今又升从三品参领,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家世,当真是满门显赫,风头无二。
当然,早慧的季如缺虽然“上一世”只活了不到六岁就夭折,却很清楚世情百态、反复无常,对这样迥异于前生孤儿身份的尊贵荣宠,无动于衷,只是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司马沅芷又追问几句,发现除了这么个音同字不同的名字,并无其他熟悉的字眼。粟桃又是司马府的家生奴才,从未涉及过江湖,对那些江湖上的名号更是一无所知。
“那,现在什么年份啊?”
“现下是熙竑二十八年啊,小姐您的千秋跟皇上的寿辰是同一天,老爷和夫人在京里陪着皇上过完三十四岁的寿诞才离京的。”
“啊、啊?才三十四岁?光儿子都生了十好几个了,皇帝做了快三十年,还这么年轻啊?”司马沅芷十分惊奇。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今上天纵英才、少年早慧,六岁登基,十二岁大婚亲政,十五岁内除权臣,十九岁御驾亲征边疆,二十二岁平定藩王之乱……”门外响起这两日渐渐熟悉起来的声音,是她那位年轻有为的爹爹。
“停!好了好了,爹爹啊,谁不知道您自小跟在皇帝身边长大,夸皇帝还不就是快您自己少年英才?你可真不怕羞。”司马沅芷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老爹,一提到他那位皇帝好友就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司马连峪不以为意,一把揽过小女儿,“等日后你长大些,见过皇帝之后,自然就明白他是怎样的人物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娃儿,三寸豆丁一般,怎么说起话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粟桃行礼之后给老爷端了茶,这时忍不住插话道:“谁说不是呢。小姐这一回醒来,有时说起话来似模似样的,让人忍俊不禁。”
司马沅芷懒得理他们,没骨头似的靠在温厚的怀里,“爹,娘亲去哪儿了?她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你是不是惹娘亲生气了?”
司马连峪俊脸微黑,“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姑丈来了几位同僚,带着家眷来的,夫人被长姐拉住了陪女客呢。”
司马沅芷摸着他腰间的香囊玩,“那爹爹怎么不陪着姑丈的客人。阿沅知道了,一定是爹爹嫌人家腻烦,偷懒跑出来,对不对?”
司马连峪轻点女儿光洁的额头,笑道:“就你这鬼精灵人小鬼大!爹爹文人出身,跟他们武将没什么说得上来的,彼此都拘谨。索性跑来找你这开心果,也让他们痛快闹去。”
“姑丈明明家里是富商,不做纨绔二世祖固然是很有长进,可是为何要从了军呢?还带着姑姑跑来这鸟不生蛋的偏僻地方,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司马沅芷舒舒服服的倚在人怀里,悄悄伸手冲粟桃比了个手势,要她门外候着。
粟桃知道自家老爷和夫人宠爱小姐从来没个形状,眼下是在他人府上,自然要多注意些,便会心的合门退出。
司马连峪看女儿皱着眉配合苦思的模样,忍不出大笑着揉她的小脑袋,“乖女儿啊,真有你的……你可真是爹娘的活宝贝!”
司马沅芷心中一动,小手不自觉攥紧,“真的?那爹爹和娘亲,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抛下女儿?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吗?”
司马连峪一愣,紧紧圈住女儿软糯小巧的身子,“当然是真的,爹和娘亲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舍得让你受一丝半点委屈。”
司马沅芷闭上眼,心道,从此以后、我就是司马连峪和佟叶桧的女儿沅芷,我一定会做个世间最好的女儿。这是第一次,她如此虔诚的感谢上天。
司马沅芷毕竟孩子心性。从前说是神童,不说是被当做展出商品一般,如今认定了爹娘,便熟稔热络的很快,伤感去的也快,这时便撒起娇来,“爹爹,我听桃姨说,姑姑家里还有一对表哥表姐,怎么不见他们来找我玩,他们是不是不喜欢阿沅啊?”
司马连峪暗道,这女儿自从心智顿开之后,看似活泼顽劣,实则心思敏感细致,不过更招人疼了。连忙亲亲女儿粉嫩的脸蛋,“怎么会呢,再没有人会不喜欢咱们的阿沅宝贝。章家小姐和少爷没有跟着你姑母,是章老夫人心疼孙儿,怕他们吃不得苦,留在江宁直隶府余杭城的章氏本家亲自教养。嗯……章家小子也有七八岁了,等咱们到了两江任上,叫夫人带你去章家找他们玩。”
司马沅芷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爹爹!阿沅呆的无聊,又不能总是闹爹爹和娘亲,不知道姑丈府上有没有给表哥表姐请过西席先生,阿沅想读书认字。”
“阿沅想读书认字?我的宝贝女儿小小年纪就好学上进,这可是好事。你姑丈家里倒有个学问极好的陆先生,却跟着那两个小的一起去江宁了。不过没关系,教小娃儿入门的这点子学问,你爹爹我还是有的,你想学什么爹爹一定倾囊相授。”
司马沅芷一听司马连峪好无异议,便放了心,先打断他的话,“我说爹爹,你学圆眉老头什么不好,非要学他那张不讨好的嘴巴,一口一个娃娃、娃儿的乱叫。阿沅有名有姓,而且年纪也不小了,才不要整日里被叫的这么腻歪呢。”
“哈哈,是啊、是啊,我儿年纪不小了,就是怎么身量不见长啊,还是这么个三寸小豆丁身板儿。”司马连峪最爱看她装作小大人一般的模样,此时自然乐不自禁。
“爹爹!”司马沅芷嘟着嘴,只好转回原来的话题,“爹爹既然说姑丈家的先生学问好,等咱们去了金陵,干脆阿沅就去姑丈家小住一段日子,跟着那位陆先生学习好了。”
“陆先生名行止,两年前进的章府,长姐对他的学问颇为赞赏,聘来做了章家小子的启蒙老师,听说那两个小的对他极为尊敬。年前,章老夫人派人接两个孩子,这位陆先生就跟着去了江宁章家。”
司马沅芷眉开眼笑,“爹爹,我也要启蒙老师,我要找学问最好的师傅,我还要找武功很高很高的师傅!”
她一边说,一边拽住司马连峪的衣袖晃个不停,“爹爹,阿沅要学文治武功!你给阿沅找师傅嘛。”
司马连峪心中一动,难道圆眉大师所言属实,阿沅因祸得福之后,魂魄齐全、心智洞开,比寻常孩童更加聪敏早慧。“好、好,阿沅乖,等咱们过几日到金陵安顿下来,爹爹和娘亲好好给你找个师傅。不,咱们找上他十个八个的师傅,咱们的阿沅聪慧过人,什么都要学,咱们把每种技艺都请个师傅,阿沅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好不好?”
司马沅芷喜出望外,“好啊好啊!爹爹最好了,阿沅最爱爹爹了,还有娘亲!”
她紧紧贴在司马连峪怀里,牛皮糖似的拧来扭去的撒娇。
司马连峪心中宽慰,从前娇憨乖顺、不会言语的女儿招人心疼,如今伶俐活泼的女儿更讨人喜欢,但都一样的亲近依赖爹娘,果然是他们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