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碧宛清如

109、刻骨铭心

　　今年的夏日仿佛来得特别早些，而初夏便已如盛夏一般，暑气难耐了。不过莲花池的荷花却开得特别好，这无疑给人带来了一种清凉之感。

　　沁芳亭因为靠水的缘故，所以较其他地方也略微凉爽些，并且时有凉风习习。清婉也喜欢带承祜来沁芳亭中纳凉，另外也可以欣赏莲花，实一举两得。

　　今日清婉带着承祜给太皇太后请安回来后便来到了沁芳亭中，赏莲叶田田，看鱼戏莲间。只是承祜如今颇好动，又对任何东西都充满了好奇。看着那鱼儿在水中游，他便忍不住想去逗弄，拿着那些鱼食全扔在了水里，他就喜欢看着所有的鱼都游过来抢鱼食的情景。

　　清婉陪着他倚着栏杆，向水里投鱼食。扔些在那边！清婉含着微笑在一旁指导着。还有这边！清婉见承祜都忙不过来了，便帮着他一起扔。

　　承祜看着那鱼游来游去，争先恐后地抢鱼食，不禁咯咯地笑了。皇额娘，儿臣可以在咱们宫前的大缸里养两条鱼么？承祜说着话看向清婉，眼里满是期待。

　　如今承祜经常问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清婉也已经习惯了，所以她并不感到惊讶，只问道:为什么要养两只呢，一只不够么？

　　一只鱼太孤单了，两只鱼才可以一起玩儿啊！承祜语气虽然稚嫩，但他说话的样子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宫里的孩子太少了，自然也没有可以与承祜玩儿的孩子，清婉虽然每日都陪着他，但小孩子之间的乐趣玩乐却是大人无法给予的。

　　承祜，额娘陪着你，你开心吗？清婉突然觉得有些抱歉，她每日陪着他，也没让他去与别的孩子玩儿，却也没问过他的意见。

　　和皇额娘在一起，儿臣最开心了！只是……承祜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随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如果皇阿玛也能时时陪着儿臣，那就更好了！承祜说完还悄悄地观察了一下清婉的神色。当然这都是玄烨教他的，不然他一个小孩子哪来的心眼儿呢。

　　提到玄烨，清婉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了。那日她以为玄烨已经离开了，可是从凝翠亭回去后才发现玄烨还在等他。也许是听了淑惠太妃那些话，她对玄烨也没有太冷淡，只是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到玄烨眼里流露出的关切，她心里竟有些温暖。

　　承祜已经睡着了，你也早些休息吧！玄烨没有问她去了哪里，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些。她当时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回来就好了，我就先走了！玄烨当时是希望她能留下他的，可是他已经迈了好几步，她也没有开口将他留下，最后也只好失落地离开了。那一刻，她是想留下他的，可是她就是说不出口。但是那晚她几乎无眠，她想起淑惠太妃那些话，想到玄烨从小的处境，想到他帝王之路的艰辛，很是感慨。

　　她发现她其实没有真正了解玄烨，他们生活环境的差异造成了他们之间看待事情的分歧。她不能理解他对若兰的种种，只因为她是以平凡人的评判标准来评判玄烨的对错的，可是她忘记了他是一个帝王。她仿佛一直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一直把玄烨当成夫君来看待，而不是帝王。那一刻，她的心本就已经无法平静，可当她看到玄烨写给她的东西时，她更无法平静了。

　　看到清婉久久不语，承祜又想起玄烨的交代，于是爬上清婉身上，拉着她的衣襟，问道:皇额娘为什么不与皇阿玛在一起呢？他说着又低下头去，儿臣总是见别的娘娘与皇阿玛在一起，却不见皇额娘与皇阿玛在一起，为什么呢？承祜的嘴噘得高高的，那样子可爱极了。

　　因为额娘是皇后啊！清婉说着用手揽过他，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的复杂神情。

　　那皇额娘就不做皇后了，这样不就可以和皇阿玛在一起了！承祜其实根本不懂，他太小了，所以只按照自己的意愿说，这也是孩子的天真。

　　清婉这回却没有回答他，只看着池中的莲花发呆。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愿去做那个看似万般尊贵的皇后的。

　　皇额娘，儿臣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皇阿玛，你就让皇阿玛与我们住在一起吧！承祜这会儿已经急了，又是求又是撒娇的。

　　清婉却无端地被逗笑了，在孩子看来，一切都好简单啊，在他看来，只要他的阿玛额娘住在一起，那就什么都好了。可是他却不知道什么是貌合神离，什么是同床异梦。清婉正欲回答他，却见雅惠远远地过来了，而她旁边正是着一身明黄袍子的玄烨。

　　自雅惠有孕一事召告后宫后，玄烨便常抽空去陪她，或者是怜她刚刚失了孩子。

　　皇阿玛！承祜也发现了玄烨，于是忙从清婉身上下来了，然后直直奔向玄烨。皇阿玛，来陪儿臣喂鱼吧！承祜对玄烨十分亲热，连清婉在一旁看了，都有些吃醋，仿佛她的时时陪伴还不及玄烨每日来看他一次呢。而玄烨待承祜也是十分慈爱，并无半点严厉。

　　好，皇阿玛陪你去喂鱼！玄烨说着便抱着他进了亭。

　　皇上吉祥！清婉依然十分恭敬。

　　皇额娘，您可是答应了儿臣喽！承祜笑着看向清婉。

　　答应什么了？清婉很是不解。答应了让皇阿玛与咱们一起住啊！承祜说完又看着玄烨道:皇阿玛您今晚一定要来坤宁宫给儿臣讲故事哦！玄烨听了用眼神夸赞了承祜一番，接着便很是爽快的答应了。而清婉纵然不愿答应，也被迫答应了。

　　还是二阿哥最得皇上宠爱！雅惠也跟着进来了，因为她怀着孕，便只向清婉微微行了个礼。

　　妹妹快坐下吧！清婉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她坐下。臣妾真羡慕娘娘，有二阿哥这样活泼聪慧的孩子！雅惠说着又抚上自己的肚子，要是臣妾也能生下一个像二阿哥一般聪明的孩子就好了！

　　当然！清婉称赞道:妹妹这样惠质兰心，定会生下一位聪明伶俐的阿哥。

　　承祜本在那边喂鱼，听说雅惠说孩子，他不禁起了好奇心，惠娘娘肚子里真的有一位小弟弟吗？承祜走到雅惠面前，直打量起她的肚子来。玄烨也跟着过来，靠着清婉坐下了。

　　也不一定是小弟弟，也许是小妹妹呢！雅惠说着拉过承祜，问道:二阿哥是想要一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

　　承祜听了这话，眼睛转了转，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才道:我想要个小弟弟，这样他就可以和我玩儿了，然后我就可以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一份！清婉在一旁听了，很是欣慰，不自觉地转头却对上了玄烨深切的眼眸，随即又转了回去。

　　二阿哥想要个小弟弟，那皇上呢。雅惠说着看向玄烨，皇上是想要一位阿哥还是公主呢？玄烨此刻正看着清婉，所有的心思也都在清婉身上，听到雅惠猛地一问，便随意说了句“阿哥公主都好”！可对于他的敷衍，雅惠有一瞬间的不悦，但她终没有表露什么。

　　哎呦！过了一会儿，只听雅惠轻唤了一声，她扶着肚子，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妹妹这是怎么了？清婉见她如此，忙走到她身边，紧张地问道。

　　臣妾没事，就是这小东西又开始在臣妾肚子里活动了！雅惠说着又补充道:也许还真是位阿哥呢，好动得跟！

　　清婉听了微微笑道:那是妹妹的福气！她说完又转头向玄烨道:暑气逼人，妹妹怀着身孕不宜久坐，皇上还是陪着妹妹回去吧！清婉说着召来承祜，我们也回宫吧！

　　玄烨见清婉主动与自己说话了，也很是高兴，自然也不好拂她的意，便陪着雅惠回去了。

　　皇阿玛，不是答应给儿臣讲故事吗，怎么与惠娘娘走了！承祜追上去，拉着玄烨的衣襟，不愿意让她与雅惠离开。

　　清婉见承祜这样，担心雅惠会误会是她教的，于是赶紧过去将承祜拉住了。皇额娘给你讲，好不好？承祜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是拉着玄烨不放。

　　正当清婉为难之际，只见玄烨弯下身在承祜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然后便见承祜开心地松开了他的衣襟。

　　看来二阿哥还是最听皇上的话了！雅惠在一旁含笑道。

　　走吧！玄烨没有理会雅惠的话，只是催促她离开。清婉也不知道玄烨给承祜说了什么，只是承祜很开心。

　　皇额娘，你想不想知道皇阿玛对儿臣说了什么？回坤宁宫的路上，承祜很是神秘地样子，也很是得意地看着清婉。

　　不想知道！清婉为了逗他，故意摇了摇头。

　　您真的不想吗？显然清婉的回答让承祜不满意，所以索性停下脚步，再次向清婉确定道。

　　清婉被他此时失望的表情逗笑了，我真的不想知道！

　　见清婉如此肯定，承祜只得妥协了，那好吧！清婉以为他就此罢休了，正准备拉着他继续走，却听他道:皇额娘你不想知道，我就……

　　你就怎么样啊？清婉含笑问道。

　　我就告诉您吧！他仿佛很是无奈似的，因为他本以为清婉会对他与玄烨之间的秘密感兴趣的，结果却是这个样子，他也只得告诉她了。

　　皇额娘，皇阿玛说今晚要来坤宁宫给我讲故事！承祜说着看着清婉，认真地问道:皇额娘，你想皇阿玛来么？

　　清婉没想到承祜会这么问，倒被他一时问住了。你喜欢就好啊！清婉说完没再说其他的，拉着承祜便回坤宁宫去了。

　　晚上，玄烨果然来了坤宁宫，他还为承祜带了了一个好玩儿的东西，那就是西洋棋。这是他幼时最喜欢玩的一样东西，只是一般都只有曹寅与他下着玩儿，旁人都不会怎么理他，更不必说他的皇阿玛了。

　　承祜这时正是对所有的新鲜的东西都感到好奇的时候，见玄烨拿来了这样的东西，自然不停地问这问那。玄烨也不厌烦，都一一回答了他。于是父子两个就在暖阁里一人一句的说着，好不热闹。

　　与那边的父子情深，其乐融融相比，清婉这边就冷清多了。自玄烨来了以后，她便来到了西暖阁，一人独自看起书来，连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不过她其实也没有真正看进去，所以每每隔壁有笑声传来，她的脸上都会多一丝欣慰。她想不管她与玄烨如今怎么样，也不能剥夺承祜享受父爱的权力。

　　清婉漫不经心地翻了会儿手中的书，也有点乏了。而这是隔壁的东暖阁也没有了声响。她正准备出去看看，却见玄烨进来了，她只得又止住了脚步。与玄烨四目相对，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承祜已经睡下了，你也去歇着吧！本来准备了许多的话，但玄烨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是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

　　时候不早了，皇上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清婉说完便出了西暖阁。可是玄烨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待清婉离开后，他便在西暖阁坐了下来。然后吩咐梁九功将奏折拿了进来。

　　清婉回到东暖阁，见承祜果然睡着了，看着他那可爱的模样，看着他那在睡梦中也依然挂着笑意的脸庞，清婉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娘娘，让奴婢来为您更衣吧！这时瑾萱进来了，手里还捧着清婉刚在西暖阁脱下的外衣。清婉其实是打算今夜歇在西暖阁的！

　　皇上走了么？也不知为何，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也许从内心来说，她也是希望玄烨今夜能留下来的！

　　没有呢！瑾萱自然也猜出了清婉的心思，今夜坤宁宫下钥下早了，所以皇上不愿再劳动那些奴才，便歇在西暖阁了。

　　那……那你拿一床被子过去吧！清婉说着又亲自从橱柜中拿出了一床新的被褥交给了瑾萱。瑾萱抑住心中欢喜并未再说什么，抱着被褥便过去了。

　　清婉看着玄烨与承祜下的西洋棋还在那里摆着，她也忍不住过去拿来玩了玩儿，一个人也在那里下了起来。娘娘怎地一个人下起来了！瑾萱进来看到这个情景不禁笑道:娘娘若想下棋，奴婢这就去请皇上过来！

　　不必了！清婉连忙阻止，我也要歇下了。瑾萱已经明明感觉到帝后之间的关系明显缓了许多，但就是无法跨过那一步回到从前那般，她心里很是着急。

　　娘娘，西暖阁久无人住，一应东西皆十分简陋，恐怕皇上住不惯呢！瑾萱想尽一切办法就想着让清婉松口。

　　你说得是，我倒疏忽了！瑾萱以为清婉同意让玄烨来东暖阁歇息了，正欲欢喜呢，却见清婉披了衣服去了西暖阁。此时玄烨也还没有歇下，他正坐在案前批阅折子，因为答应了承祜来陪他，所以这一日的折子还剩下许多。

　　清婉看到玄烨还在批折子，心里更加酸涩，又生出几分心疼来。想到从前玄烨批折子时，她总是陪伴在侧，比起如今的情状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温馨甜蜜啊！

　　清婉立在外头，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这时瑾萱也跟了来，见清婉在外踌躇，问道：皇上歇下了么？娘娘怎不进去呢！

　　清婉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她下去了。夏日甚是暑热，连晚上亦是如此。玄烨此时额上已经沁着细汗。而暖阁里的灯光也有些暗了。于是清婉忙折回东暖阁拿了盏明亮些的灯来放到玄烨的旁边，又拿了扇子为他轻轻扇起来。

　　清婉的举动无疑让玄烨十分意外，万分惊喜。他哪还有心思去批阅奏折，他恨不得立刻向清婉表露情衷。但是他又怕清婉不高兴，一时竟十分为难。

　　清婉也觉察到气氛的尴尬，便主动打破了沉默，皇上，日后若政务繁忙，便不必来陪承祜了，也不要将他宠坏了！

　　清婉！玄烨终于忍不住了，他将那些折子通通放下，起身拉过清婉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忘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好不好？玄烨几乎是用一种乞求的口吻。

　　清婉听了，抽出手来，背过了身去，皇上能忘得了过去吗？如果皇上能忘得了过去，又怎还会对臣妾的过去耿耿于怀。清婉又想起了玄烨对她的误解。

　　那件事是我错了，我实在不该误会你与容若之间的，只是我太在乎你了，所以我才会——

　　未等玄烨说完，清婉便打断道：不必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那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玄烨说着扳过清婉的身子，让她与自己对视。清婉，自遇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希望我自己不是皇帝，这样我就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而不会因为各种原因令你伤心难过。

　　听了玄烨的一席话，清婉的心蓦地软了下来。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确实在于此。作为皇帝，他做一些事，无可后非。可是清婉的善良却无法让她站在他的角度去评价他所做的一切。

　　清婉正欲说什么，却听到隔壁传来了承祜的哭声，她知道承祜又哭从梦中哭醒了。于是忙赶了过去哄他。自然玄烨也跟了过去。

　　清婉见承祜已经哭着从榻上坐了起来，忙上前将他搂在了怀里，好言哄着，可是承祜还是哭。

　　让我来吧！玄烨说着伸出手将承祜抱了过来，然后轻轻地拍着他，不到一会儿，承祜便止住了哭，并且又睡了过去。

　　清婉，如果我不是皇帝，该多好啊！这样我们可以带着承祜去猗兰居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了！玄烨将承祜放好后，很是感慨。

　　玄烨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说起如果不做皇帝之类的话，她相信他是认真的，只是他是皇帝已经是不能更改的了。

　　他们之间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至少他们还有承祜，只要有承祜在，他们就根本无法恩断义绝的。想到这些，清婉也微微释怀了。况且她还是爱他的，若不然，她也不会这样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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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合好了三，大家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