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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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后宫又笼上了一种悲哀的气氛。三阿哥承庆因高烧不退而致早殇，年仅两岁。面对爱子的早夭，纳兰雅惠表现出了一种特别的悲伤。于是玄烨下旨让容若的额娘进宫陪伴劝解，也减轻雅惠的悲痛。
前朝政事繁忙，后宫又不安宁，令玄烨心力交瘁。但不管怎样忙碌，他每日都会抽空去坤宁宫探望清婉，只是清婉对他的态度依然十分冷淡。起初的时候，尽管清婉不理会他，但他到底还能见到她。可自清婉身子好了些后，他去坤宁宫便是次次扑空了。
他知道清婉是有意避着他，可是他也并不气恼，仍然每日都去。虽然见不到清婉，他也会在暖阁里等她许久。其实若要等，他知道总能等到她的，但是他又怕惹她不高兴，于是每次都不会等到太晚。毕竟若清婉想见他，自然会主动让他等到自己。但结果不是这样的，所以他只能选择慢慢来。
今晚，玄烨又是早早地就把奏折批阅完了，然后便来到了坤宁宫。依然如往日一般，清婉不在宫里。他询问了一番才知道清婉带着承祜去御花园散步了，他想既然是带着承祜出去的。那一定会回来早些。于是他便在暖阁安心地等着她回来。
每次在等她时，他都习惯在书案上写下他这一日想要对他说的话，她已经很久很久不与他说话了，所以他想要对她说得话太多了。玄烨拿了张宣纸在书案上铺开，然后自己磨了墨。沉吟了一会儿，便见他提笔写了起来。多日的相思都倾注在了笔端，所以他一写起来便收不住了，紧接着他又拿了张宣纸铺上，然后继续写起来。
最后写好，待墨迹干了后，他便将它们卷起来整齐地放在了一边。这时，他听到了承祜的声音，心里想终于等到了清婉，于是急忙奔了出去。可是待他出去才发现只有瑾萱与承祜回来了，并不见清婉。
皇阿玛！承祜见到玄烨自然十分欢喜，忙张开手向他扑了过去。玄烨也很欢喜地将承祜抱了起来。虽然玄烨是笑着的，可瑾萱仍然感觉到了他的失望。
皇上，皇后娘娘去倚梅阁探望惠贵人了！未等玄烨询问，瑾萱便禀报了清婉的行踪。玄烨听了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承祜进暖阁去了。
雅惠小产后，清婉就想去看看雅惠了，只是近日承祜老缠着她。带着承祜去，又怕刺激到雅惠。今日正好让瑾萱将承祜哄住了，所以她才得空去探望。
不知是不是纳兰夫人的劝慰有效，雅惠如今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此刻雅惠正在与纳兰夫人说话，听说清婉来了，忙迎了出来。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雅惠领着纳兰夫人向清婉行了礼后，又赶紧迎她上座。
妹妹不必多礼！清婉说着又命她们坐下了。见雅惠如今笑容满面，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清婉竟有些尴尬，觉得自己仿佛来错了。本已打叠好了百样安慰的话，这时倒都不好说出口了。
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凤体有恙，臣妾因照顾承庆，未能前来侍疾，还请娘娘赎罪！未等清婉开口，雅惠倒先告起罪来，或许是提到了承庆，她的脸色又显得有些悲伤起来。
妹妹若这样说，那本宫便更加惭愧了，承庆染病，本宫身为嫡母，却没有照顾他一日。清婉说这话也是由心的，玄烨的几个孩子，她大多都是照顾过，可唯独承庆，自生下后，她连抱都不曾抱过他。
也是承庆无福，若能托生在娘娘那里，这会儿恐怕还好好活着呢！雅惠说着落下泪来，又自责道:都是臣妾照顾不善！
见雅惠落泪，一旁的纳兰夫人很是紧张，忙提醒道:小主快别伤心了，对身子不好！她说完还有意的看了看雅惠的肚子。
清婉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微小举动，问道:妹妹是哪里不舒服吗？
雅惠听了有些犹疑，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
小主，您还是告诉皇后娘娘吧，有娘娘在，不会有事的！纳兰夫人在一旁劝道。
看他们的神情，清婉更加肯定雅惠有事瞒着。妹妹到底怎么了？
或许是在纳兰夫人那里得到了鼓励，雅惠也不再犹豫，娘娘，臣妾又有了身孕！清婉微微一惊，但那只是瞬间，接着便被喜悦取代。这是好事啊，妹妹怎要瞒着呢！
也许是上天垂怜，带走了承庆，又还给了臣妾一个孩子，可是臣妾害怕呀！雅惠很是无助的样子。
你怕什么呢？清婉有些不解。
臣妾因为性情的缘故，与宫中姐妹都不大合得来，加上得皇上宠爱的缘故，后宫姐妹对臣妾都已经心生埋怨。
雅惠说完补充道:臣妾怕这孩子还未生下就会胎死腹中，所以臣妾不敢声张怀孕一事。雅惠本是诉说自己的现状，却无疑勾起了清婉的伤心事。她曾也与雅惠一般，为了肚中的孩子能够平安生下，于是瞒着所有人。那段日子，她寝食难安，耽惊竭虑，为的就是能将孩子平安生下。只可惜她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生下来。而原来天下的母亲皆是一样的，都有同样的护子之心。
或许是有过相同的经历，所以清婉很理解雅惠的心情，更明白她的用意。你不要怕，本宫会帮你的，没有人能够伤害你的孩子！为了让雅惠心安，清婉似乎在向她承诺。
臣妾谢皇后娘娘！雅惠福身感激。
你如今得好好养胎，千万不要太过伤神！老祖宗如今在病中，若听到你有孕的消息，一定会十分高兴的！想到此，清婉也突然发现这宫中许久没有过喜事了。
臣妾也想让老祖宗和皇上高兴的！雅惠说完略作羞涩地低下了头，她的神情含着丝甜蜜与幸福。如雅惠所说，玄烨的确是很宠她的，清婉不由地想起了玄烨与雅惠在观雪亭执笔写字的情景。也许得知雅惠再次有孕，他会很高兴的！清婉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见时候不早了，清婉又嘱咐了雅惠好生休息，然后才离开。
此时月亮已经出来了，今日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她突然想起以往的每月十五，她都会与玄烨携手赏月，只是今日她知道只能是她一个人了。
踏着月光，清婉没有回坤宁宫，她知道这个时候，玄烨应该还没有离开。于是她来到了凝翠亭。偌大的皇宫，她可以去的地方真的好少好少。她还记得初次进宫时，她因为想家而半夜潜出钟粹宫跑到凝翠亭赏月的情景。那夜她心里只有一样愁绪，就是想家，可是今夜，她的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清婉刚欲踏进亭中，却见淑惠太妃从莲花池过来了。她本想躲开，却已经被太妃看到了。皇后出来怎么也不带个宫女？淑惠太妃说着话已经扶着云儿过来了。
臣妾不喜人多，便没让他们跟着！清婉说完问道:这样晚了，太妃从哪里来呢？
就是随便出来走走！淑惠太妃说着打量了清婉一番，继而道:皇后愿意陪走走走吗？清婉发现只要她与玄烨之间产生了矛盾，淑惠太妃都会及时出现，或许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巧合，可如今她已经明白了。淑惠太妃说过的，她与孝康章皇后是莫逆之交。既然如此，对于知己的孩子，她自然也会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来对待。
皇后，你愿意听我为你讲个故事吗？淑惠太妃看出了清婉的犹疑，知道她在顾虑。所以又换了个问题。
因为实在想不出好的拒绝之词，清婉只得点头同意了。淑惠太妃见清婉同意了，也有些欢喜。云儿，你先在这里等着！淑惠太妃吩咐完便与清婉进了亭子。
曾经也有一个女子喜欢独自来凝翠亭赏月！淑惠太妃一边拉着清婉在亭中坐下，一边感叹。
喜静之人大多如此！清婉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平静地说道。
是呀，她也的确是喜静之人！淑惠太妃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过去。只是喜静是后来的事了！淑惠太妃开始陷入了回忆，想她刚入宫那会儿也是活泼爽朗的。因为她容貌姣好，又通诗书，精琴艺，所以很快便得到了皇帝的宠爱。那时的她也可说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很快她便怀孕了。可是才一怀孕，便遭了别人的暗害，差点便失了孩子。
差点失了孩子？清婉听地心惊，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她变得小心翼翼，处处提防，终于生下了孩子。皇帝很欢喜，于是更加宠爱她！可是却又有人开始害她的孩子！她起初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想害她，可后来她明白了，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后宫女人那么多，几乎每个人都想害她，她是怎样也防不了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最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淑惠太妃说到这里时，眼中流露出一种钦佩之感。
是什么决定？清婉也开始好奇。
她最后选择放弃皇帝的宠爱来保全自己的孩子！淑惠太妃面露惋惜之色，不仅如此，她还求了太后抚育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的前程，她狠下心来对他不闻不问。
清婉听到这里时，心里竟有些酸涩起来。她难道不想自己的孩子吗？清婉想知道的是，她是怎样忍受思子之苦的。
怎会不想？天下哪有母亲不想看着自己孩子长大的，可是她只能忍耐。淑惠太妃说到这里时，仿佛已经回到了那段岁月。偶尔忍不住的时候，她也会偷偷地去看孩子，当然是不能让皇太后知道的，所以在孩子的眼里，她是一个狠心的母亲。
狠心的母亲？听到这里，清婉已经忍不住落泪了。同为女子，清婉无端地生出一分惭愧来。为了孩子能平安长大，她放弃了万千宠爱；为了孩子的前程，她忍受着与亲生儿子分离的痛苦，忍受着儿子的误解。这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啊，这又是一个怎样伟大的母亲啊！
此时淑惠太妃眼中也开始泛着泪花，可仍在继续说道:后来她的儿子终于承继了大统，可是她却随着先帝而去了。临别时，她问我一切值得吗，我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若说不值得，她的儿子平安长大了，还做了皇帝。可若说值得，她失去了她最爱的两个人。淑惠太妃无限感慨，拉过清婉的手，问道:你觉得值得吗？
清婉被淑惠太妃突然这么一问，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许久，她才回道:对于圣母皇太后来说，应该是值得的，至少她想要的最后都得到了。
淑惠太妃淡淡一笑，你猜出是她了！可是你一定猜不到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怎么说的！
臣妾洗耳恭听！从淑惠太妃的神情里，清婉知道圣母皇太后一定有不一样的回答。
当时她说，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她宁可用自己的生命去护住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将她的孩子交给别人，她一定会好好爱他，不会让他觉得他有一位狠心的母亲。淑惠太妃说到这里，面露痛惜之情。
的确玄烨至今还误解着他的额娘，清婉是知道的，他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感慨“父母亲膝下未曾一日承欢”，那也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
皇上若知道了真相，必定会解除对圣母的误会，只是他的心里恐怕会更加痛苦！清婉的话得到了太妃的认同，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他真相！太妃继而嘱咐道:也希望你不要告诉他！
可若如此，圣母皇太后也实在太委屈了！清婉有些不忍。
我也是不忍心看着她受这样大的委屈与误解，可是我也不忍心让皇帝伤心难过啊！淑惠太妃颇为动情，皇帝从小便养在老祖宗的身边，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之爱。而老祖宗对他又甚是严格，别的阿哥在玩儿的时候，他却只能在房内读书，当别的阿哥在自己额娘怀里撒娇时，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亲眼见到过他皇阿玛对荣亲王的疼爱，也亲眼见到过他额娘对他的冷漠。如果他知道了他额娘的苦衷后，他能接受得了吗！
清婉听了这话陷入了沉思，她不也是这样吗，一直未将小产之事告诉玄烨，也是不忍心看到他痛苦自责。她从来不知道玄烨的童年竟是那样的惨淡，这会儿听了，心里竟有些酸酸的。她从小是在一种和谐幸福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她看到的都是一些美的东西，而玄烨从小饱尝了世人冷眼，没有安全感的他便不断让自己变得强大。
皇后，如果你是圣母皇太后，你会怎么做呢？淑惠太妃突然问道。
对啊，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呢。她曾经也经历过与承祜分离的日子，她只觉得那段日子没有了半点欢愉，那时她似乎也做了同圣母皇太后一样的选择。
可是现在，她已经有了不同的想法，所以清婉回道:臣妾从来没有想过让承祜有一个好的前程，只希望他能快乐的长大，能够享受父母之爱。
淑惠太妃听了，颇为欣慰，每一个孩子最渴望的还是阿玛额娘的陪伴与爱护。本以为淑惠太妃还会继续说些什么，却见她就此打住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淑惠太妃说着已经起身，接着便唤来了云儿。只是在她离开凝翠亭时，意味深长地说道:人生苦短，千万不要留下太多的遗憾！
清婉听了，在原地细细地品味了这句话。圣母皇太后为成全玄烨的前程不惜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这是一种伟大的母爱。可是她却留下了太多的遗憾，让先帝误会了一生也没能解释一句，同时也留给了玄烨一段不忍回首地辛酸童年。
而她，又怎么忍心让承祜也如此呢。想起承祜，突然想到他每晚睡觉前都要听她哼一首歌谣的，不然他是睡不着的。想到已经很晚了，玄烨应该离开了，所以清婉也不再久留，赶着回坤宁宫了。
作者有话说第108章 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