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神榭》楚越三逋客

7、瑄景如何

　　翌日清晨，阿部便被从深眠中推醒了，眼皮不情愿的撑开一条缝，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再眨眼，发觉那人是已穿戴整齐的千洛。
　　阿部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家了。
　　叹了口气，“又是你啊。”他懒懒嘟囔着，揉眼。
　　“真是抱歉，打搅你的好梦。”千洛无奈地别过脑袋，“不早了，再有一个时辰便是晨课。”
　　万般挣扎，阿部仍是起来了。身旁的千洛递给他一件窄袖白长单衣和一件褐麻外套。
　　“昨晚出状况，不及赶制，清次君就请先将就我兄长衣物。”
　　阿部自然知道，千洛所说的状况是什么。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他结果衣物，麻利的试了试，大小刚好。
　　“运气真好，居然刚好穿！”阿部不禁得意一笑。
　　一旁千洛白他一眼，“清次少殿您忘了，昨晚量过尺寸。”
　　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对白，到了阿部这儿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有深意，面上不住一红。
　　千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再拖早饭没了。”
　　“啊，不要，不要，不要。”
　　洗漱完毕后，阿部与千洛一同步入膳食堂。惊觉里面景象与昨夜大相径庭：原是整齐排列的方桌横七竖八，四个精气昂扬的少年正伏在地上进行激烈的腕上角力——扳腕赛。
　　瞧见阿部不知所措的样子，千洛轻笑，殊不知这一笑是怎样颠倒众生，让本就呆愣的阿部更加手足无措了。
　　“除去像昨夜一般的正式场合，师傅并不与我们一同用饭，平日里便如此荒唐，望君见谅。本门对门第并不很看重，何况四位嫡传弟子都是平民出身，师兄弟之间也无诸多顾忌，扳腕摔跤等都是常事。”千洛顿了顿，“还请习惯。”
　　话音刚落，一个黑肤少年起身向仍未从极大反差中完全清醒过来的阿部走去。此君通身皮肤偏黑，臂上肌纹清晰可见，野郎头，也就是不留额发，但仍束发。他的黑发扎的极高，不长，剑眉鹰目，气宇轩昂。
　　“吾名水宫瑄景，生于四国山野，幸为十一代柳生家主长徒。”瑄景神情自若，全无一个乡野之人的卑膝之气。相反，似乎在试探这位新来的师弟，这个大名鼎鼎的大名府少殿。
　　“吾名阿部清次郎，生于六和野二道城，幸为众师兄师弟。”阿部流畅答道，与刚起床时那副慵懒的样子完全不同。
　　“不愧是领主之子啊，好一个‘师兄师弟’！”瑄景毫不客气的拍上阿部的肩头，爽朗一笑。一口白牙，衬得肤色越发深了。于是气氛一下热起来，大家又融到一起。
　　饭毕，众人皆步入道场，按辈跪坐端正，整理衣襟。千洛与阿部跪在最末排。
　　“你是老五，我是六郎？“阿部偏过头，打趣道。
　　但千洛似是毫不领情，“待师傅来时会领吾等进山，柳生家收徒有一定仪式，因我是作为子嗣入门，所以未曾经历。”
　　“切，冷淡。”阿部嘟囔一句，倒也无可奈何。
　　不多时，柳生巳廷迈入道场，用他那一直洪亮的嗓音道：“小鬼们，出发！”
　　于是六个少年陆续站起，随师父进入大山。
　　说是仪式，其实也无非是端坐在悬瀑底下，共念同心咒罢了，这项修行似的仪式，唯一效果便是让所有人通身尽湿。
　　归途中，阿部与瑄景闲谈。
　　“清次，你如今是与千洛同住么？”
　　“是，水宫师兄。”
　　“那想必有些难为你了，五师弟千洛性情不定，你初来乍到的，定有诸多不便，我乃他师兄，不如你与我易屋而居，与我同舍之人性情开朗，应适合你。”
　　未等阿部回答，一个影子“嗖”得蹿出来，扑在瑄景身上，随后便是两人近身相搏的缠斗。
　　“燔烈！”
　　“小清次，别听这家伙鬼话，他和你换，其一是为了与小千洛共处一室，其二是为了摆脱与本大爷的切磋，身为大师兄，竟吝啬如此，真真可恨！”
　　这个莫名奇妙扑上来的少年着实张狂，一身火红薄衣，长发散在身后，发带早已在不见师傅时解下，扎在腕上。湿透的衣衫褪至腰际，精壮而白皙的胸膛毫无遮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边向阿部大喊，边与瑄景过招。
　　阿部暗想，这不会就是水宫口中的那个“性情开朗”的舍友了吧？我是有那里让他认为，这位仁兄与我适合啊……
　　这时千洛不知从何地冒出，幽幽开口：“只是玩闹罢了。那个是二师兄火原燔烈，据说当初他们二人同时求学于柳生家，火原师兄只因晚一步踏进门槛，便成了老二，故可能有些小过节。”
　　阿部沉默，小过节？此类打法，怎么看都似是在玩命……

　　晚饭时分，无家主坐场的膳厅又是混乱一片，瑄景走到阿部身边蹲下，
　　“清次，白天与你商量之事，考虑好了么？”
　　阿部此时方才忆起原是有那么一回事。
　　“多谢水宫师兄好意，不过我在此生活适意，与千洛相处也融洽，不必劳烦。”
　　“唉，如此客气……融洽……甚好……”瑄景张了张口，但终没再说什么。
　　不多久，瑄景借论刀法，又粘到千洛身边去了。
　　阿部便问身旁的燔烈：“火原师兄，你可知水宫师兄与千洛……”
　　话未完便被打断，“别叫我师兄，生分，吾名燔烈，燔烈！”
　　看起来，燔烈不知从何处偷得些酒，声音透着醉意。他一下伏在阿部肩头，“怎么，你也对小千洛……有兴趣？”
　　“也？”阿部顿时哭笑不得，“我只是好奇。”
　　燔烈却似未闻，“真搞不懂，你们怎么对此类小儿……如此之关注……”
　　他晃了晃脑袋，似是要倒，但却没有。
　　“千洛啊，刚被师傅带回来时，还要矮小，浑身是伤，那是处理伤口的，就是瑄景……师父说，那是他儿子，八岁，带他的，也是瑄景……千洛轮值上山担水，落下山坡断了骨，找到背他回来的，还是瑄景……你没机……”燔烈突然被冒出来的瑄景拖走。
　　他一面用力拽着醉酒的燔烈，一面向阿部道歉：“抱歉，燔烈这家伙就爱喝点酒，酒品又差，见谅。”
　　阿部点头，表示理解。不知怎地，他现在不想与瑄景交谈，只是在迷茫的考虑着千洛与瑄景的暧昧关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暗暗滋长，那时，他只当是对那个少年的好奇，而已。

　　时至就寝，阿部钻进被褥，突然来了一句，
　　“千洛，瑄景如何？”
　　正在叠着加贺绔的千洛愣了一愣，随即继续手上的活儿。
　　“大师兄善而温，亦是勇而敏，师父甚是器重。”
　　阿部不耐烦地扯扯耳朵，“非师父之言，依你之见。”
　　千洛无奈笑笑，开口，“入门时，师父将我托于大师兄，此间一草一木，一庭一铺，皆是他引我熟悉，如此，甚是感激。”
　　“仅此而已？”阿部歪了歪脑袋。
　　“不然……如何？”千洛折好衣物，缩进被窝。
　　是夜，宁静如盘古之初，浑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