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神榭》楚越三逋客

5、古野之狼

　　许是一盘点心刚下肚，阿部并不觉得很饿。懒懒的跟在好像无论何时都慢悠悠的千洛身后，打量着回廊的景致。廊沿扶手木质并不新，却是光滑而一尘不染，有一种朦胧的剔透感。
　　廊顶的角花镂空，雕栏精细，是足有些年头了。细勾索上系挂着小巧的长屋灯笼，隔着红黑纸字透着温热的光。廊外石庭静谧，偶有蝉鸣，与先前在内院所见的绿溪庭有着截然不同的美感。
　　阿部心道：未曾想武家柳生竟有如此温文尔雅，古朴典致的庭院，让人为之心动，为之安凝。
　　膳食室的拉门敞开着，最上首是一张黑木长案，各式菜肴装在红木盘中摆在长案上，高碗米饭冒着热气。其下是两排整整齐齐的红木短案，案上皆是一碗高米饭，一碗酱汤，一叠青菜。其他弟子早已入座，面对面端坐着。总而言之，四个字，死气沉沉。
　　阿部发觉这两排短案中有四个靠着上首的空位，左两案上空无一物，右两案才有菜色。
　　千洛示意他坐在右排首位，自己则跟在阿部身后行至次位坐下，全无声息。至此，席满，柳生巳廷放生大笑，撼人心魄，“开动了！”
　　六位弟子皆合掌，闭眼，齐声道：“我开动了。”言罢齐刷刷端起饭碗，进食，席间又是寂静，偶有黑珠木筷触及瓷盘的脆生。阿部有一种闷饱感，但仍坚持着吃完。
　　饭毕，柳生当家拍拍膝，大声道：“瑄景，你带师弟们先去预备晚课！”
　　那个被唤作瑄景的黑肤少年点头应下，起身迈出膳食室。剩下三人也急忙跟着出去了。看得出来，他们对柳生巳廷是尊敬与畏惧皆有之。阿部刚想起身却被身旁的千洛拉住，只好坐着不动。
　　这时柳生巳廷忽然开口了：“清次郎啊，许久未见，你又长大不少呢，想当年我跟随你父亲出征时，你只八岁，与现在的千洛一般大呐！在这里住的如何？千洛有好好照顾你的吧？别看他八岁小儿，可是很能干的呢，有什么不习惯，和他讲便是，他都会记在心里的。哎呀，想想那时与阿部大人出生入死啊……”
　　柳生巳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当年的惊险勇武，讲到激动处，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而阿部的思绪却早已不在此处。
　　原来，他竟只有八岁，据阿部所知，柳生家的入门年龄是不能低于十岁的，若不是柳生巳廷的儿子，又怎入得了柳生门？估计实力也无多少，毕竟年少。
　　不知不觉已是浅夜，柳生巳廷这才略觉困倦，眯了眯眼道：“千洛，你陪清次郎回屋，晚课不必上了，我先去休息了。”
　　千洛低头送他离去，随后起身，回头对阿部说：“跟我来。”
　　千洛缓行至栏边，忽然伸手攀上廊柱，快速取下角栏上勾着的灯笼，手脚轻快如蝶。随即滑下，无声着地。
　　阿部不解，问道：“千洛君，为何要取灯笼？”
　　“有段路滑。”
　　“那你可喊我帮你取，何必爬上去呢。”
　　“习惯了。”
　　“你能不能多说点儿话，总是一副死人脸，好像我欠你什么了！妖怪一般！”阿部忍无可忍，扯着他的衣领开骂。
　　千洛闻言稍愣，才挣开阿部的手，身子微微颤动，“抱歉。”
　　“算了，懒得跟你计较，走了。”阿部气冲冲地往前迈，千洛紧紧跟在他身后，手中的灯笼一颤一颤的。
　　即便是有了廊灯，入夜的古庭仍有几分森暗，转角处，千洛伸手拉住阿部衣角，自顾自迈向前，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一跤。后如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拍袴上的灰，继续往前走。
　　阿部怔了怔，也跟了上去，只是那脚步显得格外小心。
　　终于到了那红木纸隔门前，阿部重重舒了口气，在千洛于门外挂灯笼时，拉开了隔门，里面一片漆黑。照常理来说，纸门透光，但现在室内却像拉了帷幕般，黑寂到不可见一物。
　　“喂，来盏灯！”阿部欲转头，只觉耳边清风拂过，随之暗房中央晕开微红的灯光，千洛的细影便也随之映出。
　　甩灭手中火柴，千洛侧脸示意阿部进门。
　　在闪着幽暗灯光的夜室中，他那一双蓝到通透的眼眸霎时间格外醒目，散出一股冷意，犹如……荒野之上孤狼嗥月的野性之凉。这一来，与方才屋内的一片漆黑，阴森程度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啊，这种恐惧感，通过眼睛传至全身，麻痹冰冷。
　　好在大名府之子的出身使阿部很快冷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
　　“如此黑夜，千洛可视之如白昼？”
　　“是。”得到的回答依旧是不冷不热，“随我来。”
　　千洛端起一盏灯，走向屋子里未摆镇邪太刀的一侧，拉开一扇门，暗光透进。阿部发觉这是一条屋内窄廊，低低的，廊顶仿佛随时要压下来般。
　　很快，便穿过了窄廊，打开尽头的木门，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刺得阿部刚开始习惯黑夜的眼睛一灼。好似那武陵人氏穿洞而入桃花林般，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