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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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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影
“这么说……燕离……”“灰飞烟灭”老者淡然道路,表情列一丝波澜,“这十世,便都是无用的?”青莲喃喃道,黯然垂首,“人生在世,何苦为了一个执念追寻十世?这本就是一段孽缘!”老者起身,踱到一片紫檀木架上,“既是孽缘,理应斩断!”老者干瘦的手指闪动,黑木盒瞬间打开,紫色的晶华顿时闪耀满室,“可人世孽缘,又能何止……这一段哪!”老者叹然。
夏寄钗
杭州迎来了四月的第一场雨。蒙蒙的烟雨中,莲花静静地绽放,巷子变得清幽又冗长,少年站在巷子口,望着手中那只柴苑金钗。晶莹的水滴上,折射着温柔的微光。
忆钗闭上双眸,只觉得这莫测的机缘也许真是天意,冥冥之中,一切早已落定尘埃。
那天日光分外的温暖,夹杂着杭州特有的水露洒在寄北有些单薄的背景上。他早早地便背上箱子走向杭州城熙来攘往的集市。已经好几天没卖出一支钗了,他看看箱子里那些做工粗糙的首饰,心里不禁闷了起来。明明自己的工艺要比那些所谓的“高手”成熟许多,可是老板却只把他当做学徒,视做雇工,卖些“高手”所做的破钗而已。
摆定摊位,他从内襟掏出一支星辰花钗,那是他昨夜偷偷打造的。也是奇怪,这街上的女子个个胭脂粉嫩,银质梳妆,却无一人来看钗,他闭目凝神,而脑海中竟浮现一朵紫色花朵模糊绽放的影像。眼帘打开那一刻,一个精致的少女站定在他身前。柳叶弯眉,她明媚的目光落在那只星辰花钗上。寄北看得出神。
她轻挑桃花般的双唇,娓娓地问寄北,为何这支钗如此特别?
寄北只觉得身体好像被缠绕上蔓藤,紧得无法动弹,他有些结巴的告诉她这钗是他打的。
少女在他的手上放了些银两,说晚些要去他那里看钗,他做的钗,然后便挥挥轻扬的衣袖,消失在和煦的日光中,也带走了那支星辰花钗。
寄北站在月下,他看着粉色裙裾的少女踩着她的影子缓缓行来。她带着那支钗,笑得好比静静流淌的月光。他为她戴上花钗,铜镜中的她眼底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与喜悦。他为她作画,一钗一画中,她微启的丹唇比头上那支花钗还要醉人心田。她新手为自己题名,名曰“忆钗”。
忆钗的画像似乎有种魔力,寄北做的钗卖得出奇的好。他自立工坊,忆钗几乎每天都来帮忙。清晨,他们披着曦露出门;午后,他们在竹林里休憩,她为他轻身漫舞好似飞燕;夜晚,她与他月下把酒,他为她打钗做画,快活胜过神仙。忆钗是如此奇妙的女子,她似乎超脱红尘世俗,又洗尽了盛世繁华。她的筝能吹天含苞的牡丹,倾国倾城;她的字能书写江南飘纱的烟雨,意兴阑珊。
他们不曾相互允诺,但已经形影不离。
五月的杭州,梅雨如约而至。西湖上,断桥在绵绵细雨中若隐若现。寄北手执油纸伞,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泛起层层涟漪。忆钗已经一连几天没有出现了。他多希望看见桥的那一头,她依旧一身粉裙,撑着纸伞婀娜地踱着脚步。
他走遍大街小巷,敲遍每户人家,还是没有看见忆钗那张如画的面颊。
寄北已无心做钗,忆钗的身影在他的心里百转于回。他只觉是前些日还开遍繁花的心田,转瞬就荒芜下来。他把自己锁在屋内,听着窗外雨中淅淅沥沥的声音,执笔描摹着伊人的倩影。也许,他已再次爱上她。
绍尊出现在家中的时候,寄北很是意外。他看着这个气宇轩昂、高大挺拔的男人细细地端详着忆钗的画像,眸子里露出似水的柔情。绍尊问他,这个动的女子从何而来?寄北又怎会知道?可是他已经等了她数日,可根本毫无线索。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杭州知府的长子,少了些纨绔子弟的骄横霸道,多了几分刚正不阿的明辨是非。
寄北说,那是忆钗,是他表妹。他拜托绍尊帮忙寻找。绍尊爽朗地答应,并买下几支钗,让寄北赠他几幅画。寄北摇摇头,说,我要送给我表妹。
当心中那点希冀足够强烈的时候,也许就会如愿。寄北每晚都会梦见忆钗提着灯笼被晚风轻轻地送来。她嘴角轻扬的里似乎藏匿着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
那晚,是梅雨时节难得的晴天,云缝间能露出皎洁的月。寄北果真看见小径上,忆钗提着葫芦灯。笑靥如花的面孔清晰渐渐。他跑过去握住她的手,灯落在地上,泛起点点星火。他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走?胸口郁结的思念与哀愁终于找到了出口。忆钗说,其实并不远,我一直在你身边。
夜色如水,西湖别有一番风味。寄北摆着船荡过一片又一片荷花,他点亮蜡烛递给忆钗。忆钗又向它们许愿,然后轻轻放在水面。寄北看着她的脸上晕着温暖的橘色光芒,忽得觉得,她好象是那片荷花中的仙子,纯洁又动人。忆钗说如果烛火能长燃至天亮,那么愿望就会成真。寄北看着湖面上七七四十九只随波漂荡的蜡烛问她为什么有这么多愿望?都会实现吗?她把背影留给寄北,淡淡的话句在清凉的微风中飞逝。
因为,都是同一个愿望呀!
她看着寄北嗅着她赠予他的那方锦帕;她看着寄北精心地裱好他为她做的那几幅画像;她看着寄北在月老祠抄上写有他们名字的牌子,亲手系上那条红线;她看着寄北做钗时那双专注的眼神。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寄北想给她的,不过是恬淡的幸福。
绍尊查遍了人口薄,也没有没找到这个名为“忆钗”的女子。他甚至跑到邻县,但仍然一无所获。平日里习剑赋诗弈棋的他竟会握着那几只钗静静地发呆,幻想着她如墨的发丝挽成流云髻坐在窗边。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如此偏执,从未有一个女子能令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甚至迷失了自己。
寄北踏着爬满青荇的石板路,寻觅着。他明白他需要一个体面的店面,在他看来,忆钗那样的女子一定应嫁给算得上富足的人。而他,除了那双手艺,什么也没有,他不能让忆钗的裙摆沾上一丝尘埃,他不想让忆钗的鬓角流下一丝清汗。忆钗依旧会在阳光和熙的日子里带着明媚的笑出现在他身边,也依旧会在霏雨时节消失不见。天还没有拂晓,寄北便上山寻找紫晶石花蕊;夜晚,月已高高挂起,他还在烛光下画着设计样图。他会斟酌每一条金丝的色泽,会在意每一处弯折的角度。废寝忘食,披星戴月。
而这些,忆钗都看在眼里。她为寄北端上清茶,他只是轻声的喝;她问他画像在哪,他说卖掉了,去买做钗的材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抹了一把,然后留下一层无法名状的怅然。她看着寄北把新钗拿近看,拿远望,又向她走来,在她的头上比划。但是却不曾望她一眼。
她记起了寄北曾对她说他的钗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他的姥姥曾是尚宫局里的司珍,是传下来的身家手艺。寄钗曾经风靡一时,不过王朝更替,战乱频繁,寄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只剩这一手做钗的功夫。他说,他要重振寄钗,让寄家的手艺发扬光大。
原来,他眼中的至宝,自始至终,都不曾是自己。
忆钗站在断桥上,凉爽的风从湖面徐徐地吹来。她记得他曾为帝王,与她共同种下一株山茶;她记得他曾为书生,为她写词与她对诗;她记得他曾为侠客,剑鞘里藏着飘逸的侠气与历干的柔情,她就那么看着他。十世轮回。
只要睛天的日子,她定会出现。她跟在他的脚步后,一刻也不曾离开。
她是他的妃 ,她是他的妻,她是他的师妹。她,是他的影。
她终于等到第十世,终于可以化为真正的人,与他长厢私守。只要,只要这次他能再度爱上自己。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她注定要把爱剪成遗憾。
忆钗看着月下自己的影,无奈一笑。怪只怪我们有缘无份。她自知不是纠缠不清的女子,也不是满腔愁怨的妇人。放手那一刻,何不留下美好,留下那些值得珍存的回忆,祝君万安?
绍知府的长子就要成亲,听说那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绍尊来到寄北家的时候,寄北正在全神贯注地打磨着一枚紫色的晶石。他说有说话,把地契和银票放在桌角。寄北以为他又来买画,向他推辞。绍尊只留下一句:你的故人要帮你。便消失在寄北的视线里。
明日,她竟是绍少爷的妻,她与他也许今生今世永不再见。忆钗只想再好好看这个她恋了九世的男子最后一眼。
她推开门,寄北倏地拥住了她,他轻轻地呢喃着对她的思念。忆钗觉得这个拥抱是如此熟悉,却更为强烈。寄北拿出那支紫苑金钗,日光下它闪烁着耀眼的华光,他说这钗做工特别精细,是姥姥亲自教给他的。他说着制作方法,说得那么兴高采烈。
果然,这才是他在乎的一切。忆钗站起身,在他的面颊上轻啄一下,转身离开。她挥一挥衣袖,悲伤的笑容里泛着情浅,却不知道那个永远的离别。
大婚之日,忆钗戴着红盖头坐在西厢的雕花窗边。她望着天上慢慢积结的乌云,不禁一丝愧疚。她知道也许下一刻她又会幻化成影,消失不见。可是这终究是自己的宿命,尽随天愿。
迈门槛、跨火盆、夫妻对拜,盖头掀开那一刻,她听见了屋外刹那大雨倾盆。她感觉到绍尊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爬满泪水的面颊,片刻恍然大悟。
她不知道寄北每天山上山下,只为寻找足够的紫苑,好染亮那枚钗上的晶石,她不知道寄北那天递给她蜡烛前自己也许了愿,那竟是同样“两人永结同心”的夙愿;她不知道寄北说他曾有一个寄钗世家,只是个谎言,为了能与她门当户对的谎言。
也许是爱得太深,恋得太痴;也许是想得太多,看得太重。
绍夫人偶尔会对过那家名为“寄钗”的管师铺。听伙计说,寄老板早已远行,他说他要找到世界上最美的紫苑花。因为它代表着“回忆”。
烟雨蒙胧的西湖上,忆钗撑着没纸伞从断桥的那头步履轻盈地走来。她多希望自己还是那只影,陪他打钗,伴他作画,陪他一起云游四海,和他一起飘遥天涯,一起种植发球他们紫苑花,永远,永远……
凤凰山下雨初睛,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藻,开过尚盈盈。休息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处,人不见,数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