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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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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一直拉着纹霄的手,看着孙儿憔悴的脸,她的眼里满是心疼。
云皇后朝纹蕴点了点头,两人默默地退到外间去了。到了外殿,云皇后和等在那里的智王又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先纹蕴一步离开。
眼见二人面上的戚色与走路时步伐的缓慢,纹蕴晓得,父皇和母后是要着手皇祖母的葬礼了。
纹蕴一人在外殿等着纹霄,等了半响也不见他出来,也不知他是真的有很多话同皇祖母说还是故意不愿出来见她。若是皇祖母的大限将至,太子妃的人选确定,纹霄又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呢,纹蕴心里这样想。
刚踏出慈宁殿的大门,纹蕴便因为温差而身体一哆嗦,小蝉眼疾手快,迅速进殿寻暖手去了,纹蕴在外等着,无意中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光。
此刻,他同大内侍卫们在一起,见到她,微微一笑。
纹蕴冲他招了招手。
“公主,殿里没有暖手了,要不要着人去别处拿一个来?”不一会儿,小蝉就跑了出来。
纹蕴摇头:“不用了,走吧。”
圣智二十一年二月初十,辉朝皇太后崩,时年六十五岁,葬皇陵瑞帝寝陵。幼孙纹蕴公主前往守陵,时期三年,期满即出。
圣旨下达的当天,智王独坐于万书阁,傍晚才出;云皇后与秋水公主相继前往淼镜阁;慈贵妃于炎华宫中煮茶赏梅;太子纹霄长跪于万书阁前,智王离开时未起。
“你这傻孩子,怎生这般糊涂,竟主动请求去皇陵!”云皇后说着,便要垂下泪来。
纹蕴倒是一副不怎么伤心难过的表情,只听她安慰道:“父皇的几个儿女中,大皇姐嫁去了大盛没法去,二皇姐身子不大好不合适去,纹霄是太子,那么多国事要他处理,自然也是不能去的,那么就剩下我这个最小的。平日里在宫中我也无事可做,如今倒好了,得了这样一个尽孝心的机会,也省得别人说我只晓得浪费粮食不干活。”
“皇陵那地方冷冷清清的,条件也苦,你这样的性子,怎耐得住三年寂寞,母后只怕到时你出来后性情大变,这叫我如何舍得,如何省心啊!”云皇后一脸焦急,作势就要去求智王改变主意,“不成,我这就去找陛下,请他收回圣旨,多给些封赏,随便找个大臣家的女儿去,你不能去受那个罪。”
“母后,您别去。”纹蕴及时劝住她,继而耐心开解道:“谁家的女儿不是父母的心头肉,明明可以承欢膝下,却突然被告知要去守陵,而且还是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陵墓,她的父母难道不比您更心痛么?说不定他们还会怨恨父皇和您、说你们冷血呢。帝王再多的赏赐也比不上普通人家团聚在一起吃顿饭的幸福,何况纹蕴是去陪皇祖父和皇祖母的,怎么算是受罪呢。”
云皇后只拉着纹蕴的手不语,似是不再坚持。
说服了母后,纹蕴晚上又只身去了万书阁。显然,纹霄并没有母后那样好说话,他那个一倔到底的脾气十分令人难办,要想他妥协,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夜晚的万书阁静悄悄的。
太子还长跪不起,却没人敢上前劝说几句,内官和宫婢们都站得远远的。
直到纹蕴来了。
她将手中灯笼递给刘立,从他的手中取了狐裘,接着,走向那个固执的少年。
少年的身子已经僵了,面上也失了血色,没有任何表情,只剩那双眼还有神采,目不斜视地紧盯着万书阁紧闭的大门。
纹蕴将狐裘盖在他身上,系好。自己则解下背上的大裘,铺在地上,接着紧挨着纹霄坐下。
一小会儿后,纹蕴又坐得更近一些,甚至扯过纹霄肩上的狐裘,将自己也包裹进去。两个人互不言语,就这样,一跪一坐,谁也没有理睬谁。
过了许久,纹霄仍旧像雕塑一样地跪着,身边的少女却早已坚持不住而倚着他的手臂睡着了。纹霄艰难地转着脖子想要偷偷看她,殊不知他稍微一动,少女就有了反应,嘴里嘟哝着什么。仔细一听,才听清楚她说了什么:“纹霄,我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如果不是为了他,纹蕴又怎会心甘情愿。
意识模糊之际,少女忽觉手背一凉,她咕哝着睡去,并没有看见此时纹霄低着头,静静地望着那滴泪沿着她肌肤的纹路滑下,缓缓地,最终消失在衣衫的一角。
小泉公公急匆匆跑来。
他是智王身边的内官高公公的徒弟,奉命过来看看太子回宫了没有。结果,太子不但还跪在万书阁,就连纹蕴公主也陪着他一起。
“是高公公派你过来的?陛下是否…”刘立见了他,忙追问道。
小泉公公叹气一声,答:“亏你在宫里这些年了,咋这么没有眼力劲儿!陛下和殿下就太子妃一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如今殿下这般,分明就是公开和陛下对着干,陛下只会更气,哪还能恩准!”说着,他往万书阁的方向打望了一眼,才劝慰着刘立:“纹蕴公主来了便好,殿下听她的话,总会被劝回来,到时候去给陛下认个错就没事儿啦,你且耐心等着就是。”
“可咱们家殿下已经跪了这么久了,忒遭罪了。”
小泉公公睨了刘立一眼:“这点罪算什么,纹蕴公主为殿下求得一个恩典还付出了自己三年青春呢!”
自那晚同甘共苦之后,纹蕴纹霄双双患上风寒,纹蕴的病情不算严重,吃了药休息几天便好。只是纹霄久跪在雪地里,导致腿部经脉流血不畅,需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哪晓得纹霄即使受了伤也不安分,休息了两天便又去了万书阁。
“开始父子俩还能心平气和地说两句,可后来不知怎的,陛下大发雷霆,打了殿下一耳光,不仅如此,还将所有的宫婢和内官包括高公公在内全赶了出来。没有人敢接近,高公公甚至不敢去通报皇后娘娘,生怕陛下怪罪。就这样,两父子在里面折腾了约莫一个时辰,殿下才瘸着腿出来,刘立上去扶的时候,看见殿下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眼眶也红红的。”小蝉一边服侍着纹蕴喝药一边道:“幸运的是,自那以后,殿下便乖乖在朝阳宫养伤,虽然情绪不大好,但也接受了事实,没有再去找陛下闹了。”
纹蕴听了,心里不免松了口气。
“公主。”忽然小蝉唤她一声,“其实,小蝉还有一件事情没和您讲。”
“什么?”
“昨晚您睡下之后,殿下来看过您呢,还千叮咛万嘱咐我和花儿,到了皇陵,一定要加倍地照顾好您。”
明日,便是去皇陵的日子。
琼瑛殿中,智王和云皇后及一双子女聚在一起,共用晚膳。
席间,智王语重心长地嘱咐了纹蕴一些话:“这次去皇陵守陵,对你也是一种锻炼,蕴儿你记着,只有吃得了苦、忍受得住孤独的人才会变得强大。父皇希望你将来能成为独立的女子,这样才是父皇的骄傲,是我辉朝名副其实的公主。”
一直默默坐于旁的云皇后这时却情绪激动地开了腔:“我倒宁愿蕴儿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你心里就晓得自己如何骄傲、国家如何好,你哪里知道这三年下来,我这个做母亲的要为女儿担多少心!”
智王一怔,望着身旁的发妻。
成婚多年,已鲜有机会听到妻子这样的抱怨。时光仿佛又回到年轻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太子,她是老师的女儿,每每两人意见不合、产生矛盾时,她便不顾身份、不顾礼仪尊卑地吼他,虽然事情有伤他太子的威严,可他总是乐意忍让。
二十多年过去,如今她为了女儿,抛却了一个皇后应有的仪态,当着儿女的面、宫人的面,毫不掩饰自己地怨他。他不恼,心里有些怀念从前的岁月,于是继续忍让。原本的那句“妇人之仁”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是纹蕴第一次亲眼看见母后责怪父皇,这样新奇的画面不由使她心生亲切和幸福之感。她移坐到云皇后身边,又小声说了些体己话,总算将云皇后的眼泪止住了。
智王重重一叹:“用膳吧,这样哭哭啼啼,打算让宫人们笑话?”
本立在一旁侍候的内官宫婢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除去开头的这一段意外的小插曲,一家人的这顿饭吃得很和睦。用膳完毕后,智王先行离去,纹蕴和纹霄又陪了云皇后一会儿,戌时的时候,两人结伴出了琼瑛殿。
在回淼镜阁的路上,为了活跃气氛,纹蕴特地给纹霄讲了一个上次她出宫时、从一个来皇都做生意的外国商人那里听到的笑话。不想她正兴致勃勃地讲到高潮处,突然有内官从一旁急匆匆跑上来,恰好把她撞个踉跄,纹霄见势,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那内官见了两人,明显被吓傻了,忙不迭地跪在地上求饶,头磕得嘭嘭作响,语言更是紊乱:“奴才该死,惊了殿下和公主,请殿下和公主饶恕奴才吧。”
纹霄剑眉一皱,沉声道:“起来说话。”
纹蕴也觉得奇怪,这小内官的反应有点儿过激了。她暗自在心里想:自己和纹霄得长得多么可怕才能将他吓成这样。可转念间,又觉着不是自身的原因,平日里宫婢们的黯然心碎和以刘立为代表的内官们的嬉皮笑脸,都足够说明她和纹霄是非比寻常的、俊男美女的组合。
那内侍听话站起来,身子却哆嗦着。刘立见状,以为是新进宫、不懂规矩的奴才,正打算提点他几句,哪知那小内官已然呜呜地径自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不仅刘立怔住了,就连纹霄和纹蕴也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