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君》是一九

7、

　　回宫之后，纹蕴和花儿都闭口不谈偶遇孟子君的事。
　　起初，纹蕴对孟子君的印象一点也不好。即使他成了大皇姐的驸马，他的形象在纹蕴心中也丝毫没变过。
　　可就是那日茶楼短暂的相聚后，她对他的看法开始有些不一样了。仔细想想，这人本来就生得好看，第一印象也就不是太糟糕。而且说话挺和气也没怪脾气，心胸呢，还算大度，关键是啊，他能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明知她的父兄欺瞒了他，他还颇为理解地说了那样一番令人欣慰的话…综上所述，孟子君确实能担当起“君子”这一称号。于是纹蕴迅速将他列入了家人名单。
　　几日过去，纹蕴总是惦记着刺客一事，可是转念一想，孟子君在皇都的住处她不晓得，即使他还留在皇都，自己也不知到哪里找人。
　　如此反复思量，最终她还是决定出宫碰碰运气。
　　小蝉刚进淼镜阁，却见着纹蕴和花儿两人已换上了便服，她惊讶道：“公主，已经快到晚膳时辰了，您竟要出宫去？”
　　纹蕴边走边说：“顶多戌时就回来了。这期间你别声张也别担心，花儿跟着我呢。”
　　小蝉却一再追问：“公主您这是要出宫去办什么急事呢，交给我们做奴婢的不成么？或者您明日再去也行啊。”
　　“不是多大的事情，我去去就回，你别跟来了。”

　　茶楼依旧是那个茶楼，接待的小二也依旧是上次脸都快笑抽的那个。
　　“不瞒姑娘，打那日后，那位公子便再没来过这儿，小的也盼望他来，多赏小的一些银钱。”
　　“是么？”纹蕴有些失望。
　　“会不会他来的时候正好到你轮班，或许他来过但是你太忙所以没注意？”
　　“哎哟姑娘，那公子一表人才、气质出众，放眼整个皇都也是排名靠前的优秀俊才吧，这等龙凤之姿，怎么不吸引人注意嘛，小的看一眼就毕生难忘了。况且小的每天都在这儿跑堂，三六九等各式各样的人都看遍了，那位公子，他是真的没再来过！”
　　小二回答得斩钉截铁，纹蕴想，孟子君身为一国太子，天天坐茶馆确实没多大可能，那是整天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才做的事。
　　他们仅仅的两次独处都是在这家茶楼，所谓冥冥之中定有安排。如今这个地方没有，纹蕴就再也找不到其他可能了。
　　花儿不忍她失落，出言安慰道：“公主，或许驸马早已出城了。毕竟，他还要赶回大盛成婚。”
　　“也是。我就是担心他的安全。他要是再在皇都遭到袭击，那就真是麻烦大了。如果真走了的话，反倒好些。”

　　走出茶楼门没多远，纹蕴光顾着同花儿讲话而直冲冲撞上迎面而来之人。
　　这样的状况使她十分头疼。怎么还不到十天，自己就在差不多的地方两次撞到了人！第一回是个无赖，这一回又是什么？
　　纹蕴抬头一望，所有的思绪瞬间中断。
　　有些事情果然是老天冥冥中安排好的。
　　“驸..”“马”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面前的男子一声轻咳，及时制止了那声此地不宜的称呼。
　　“来喝茶？”
　　少女先摇头，后点头。
　　“一起进去吧。”
　　眼看男子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少女立马改口喊道：“其实我想吃饭！”

　　街的另一端便是宫门，孟子君也只能送纹蕴到这里了。
　　纹蕴今日出来只是为了碰运气能见到他，以确定他的安全。现在看他相安无事，顺便请自己吃了个便饭，陪逛了下夜市，纹蕴心里有点儿说不出的开心。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孟子君这般安静沉稳严肃内敛的一个人居然喜欢逛夜市。
　　纹蕴当时只随便邀请了一下，所谓的面子话，并没带多少真心，他居然“嗯”了！她怔愣了一下，怀疑是自己听错。结果，事实证明她的耳朵非但没有出问题，而且破天荒地发现孟太子对这一切似乎十分有兴趣。因为纹蕴几次不经意地看他时，他的嘴边都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如果正确理解的话，孟太子当时，应该是在笑。
　　这样一个安静沉稳严肃内敛的太子殿下喜欢逛夜市，着实是件挺破天荒的事。

　　“我明日便走了。”
　　“驸马一路保重！”
　　恰时孟子君递过来一只木匣。纹蕴这才注意到，这个东西自他们刚才见面起，孟子君就一直拿在手上的。
　　此时他手伸过来，意思再明显不过。
　　纹蕴接过，笑得像朵娇俏的花儿：“送给我呀，驸马真是太客气了。”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通体呈象牙白、丝毫无杂色的质量上乘的玉笛，“其实我吹笛子很差的。”
　　“希望下次与公主合作的时候，公主的笛声不会再给人快要断气的感觉。”
　　纹蕴抱着笛子不满地嘀咕：“好意思说，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那么，纹蕴公主，再见。”孟子君最后说。
　　自那以后，尽管纹蕴公主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吹奏这支玉笛，她那被孟子君喻为给人感觉像断气的笛声也丝毫没得到任何改进，但每当看到这支笛子，她便会回忆起那个夏日，自己偶遇他时的喜悦心情，一起逛夜市时的兴奋，还有他临走前的那句“那么，纹蕴公主，再见。”
　　她不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再见，只是那个傍晚，十五岁的纹蕴通过那一抹浅笑看见了二十岁的孟子君不同于平常的另一种样子。

　　时间来到圣智二十一年的新年。
　　皇都的百姓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中，相比之下，宫中却是暗淡了无生气。
　　年迈的太后重病，久治不愈，太医说，怕是捱不到三月花开之时。
　　慈宁殿中。
　　太后斜斜靠在供暖的矮榻上，轻声问身边的孙女：“纹蕴，外边，又下雪了？”
　　纹蕴往她的手中加了个暖炉子，又将毛毯整了整，答：“是。皇祖母，今年冬天特别的冷呢，都已经下第四场雪啦。”
　　太后慈爱地拍拍纹蕴的手，笑：“你和纹霄啊，打小都是畏寒的体质，这么多年也没调理过来，年轻人哟，有时候还不如我这个老太婆。”
　　纹蕴耐心地听着皇祖母唠叨她和纹霄小时的趣事，有时她也讲一些从宫外听来的笑话，，祖孙俩你来我往，气氛好不融洽。
　　“转眼间，纹霄已经到了立妃的年纪，你也快嫁人了…”
　　“我还早呢，等皇祖母好了，亲自帮纹蕴选驸马，好不好？”
　　太后并未答应下来，只是笑而不语。
　　少顷，她朝外间望了一眼，问纹蕴：“纹霄呢，往日那孩子都是这个时辰来看我的，今儿怎么晚了？”
　　“听说今天早晨来了急报，北方今年的雪灾似乎比去年严重许多呢。父皇得了消息便去了万书阁，纹霄也跟着去了，他们和大臣们商量着对策，估计现在还没出来呢。”
　　太后点头，言语间透出对儿子孙儿浓浓的关怀之情：“皇上和纹霄为了我们辉朝日夜操劳，你和你母后要替皇祖母多多照顾他们两个，千万让他们注意身体，不要病倒了。”
　　纹蕴记住了她的叮嘱，郑重答应下来。
　　说完这一席话，太后眉眼之间已显露出疲态。纹蕴知她要睡下了，立即唤了宫婢过来服侍她安寝。
　　纹蕴走时，太后又交代她：“纹霄那孩子，明明有许多事做，夜间也睡不大好，每日还强装着精神的样子来看我，他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回去的时候若见了他，叫他好生休息，不要来慈宁殿了。”
　　“纹蕴晓得了。”

　　“去朝阳宫。”
　　纹蕴披上小蝉递来的狐裘，简单吩咐了一句后便率先下了台阶往朝阳宫的方向去。
　　一行人刚行至岔路口，走在最前面的纹蕴便顿住了脚。
　　转头望去，另一条道上，太子纹霄同慈贵妃等人狭路相逢。
　　纹霄只稍稍见了一礼，并未出言寒暄。不知是否是天冷的缘故，他整张脸显得雪白，几乎没什么血色。
　　今日的慈贵妃倒是一反平常，不仅主动开口问候，态度更是温和可亲，仿若太子生母。
　　“太子可是正往慈宁殿去探望太后娘娘？”
　　“正是。”
　　“太子真是忠孝两全。陛下很看重你的才能，大臣们也异口同声地对太子这几月的表现赞不绝口呢。”
　　“贵妃娘娘过奖了。”
　　面对慈贵妃“真心”十足的称赞，纹霄的反应始终平平淡淡，回答也是简短单调。
　　慈贵妃并不责怪，反而露出一记笑容来：“等到开春之后，太子的婚事也要着手准备了，男大当婚，恭喜太子终于要成家立业。”
　　纹蕴站的地方离他们并不太远，隐约能看清他们的表情和听见他们谈论的内容。当她看到一向冷漠的慈贵妃笑了的时候，内心瞬间升起一股道不明的怪异感觉，这种感觉，着实让她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果然，这女人，一开口就没好话。
　　遮挡在大裘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纹霄虽未言语，可面部僵硬的线条已经泄露了他此时此刻的内心。
　　慈贵妃对这一句话所产生的效果非常满意，正要转身离开时，眼光扫过一处，她又停了下来。
　　那处地方，此刻正站着一位纹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