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君》是一九

3、

　　<三>
　　“抱歉，打扰二位。”
　　纹蕴和纹霄齐齐抬头，发现竟是同青衣公子一起的另一位公子。
　　他手拿一锭雪花银，言辞有礼：“少爷小姐可否同在下兑换些碎银，店主找不开钱，多谢了。”
　　环顾四周，来这里休息喝汤的人不是小孩便是些做力气活的工人，的确，能同他兑换银子的，只他们这一桌。
　　纹蕴爽快应下，吩咐花儿兑些碎银给他。
　　“多谢小姐！”公子再次道谢。
　　“不必客气。”
　　纹蕴摆手，恰巧青衣男子朝这边望过来。两人目光对上，不知为何，纹蕴看着他，竟一时忘了动作，怔怔愣在那里。
　　待那公子结了帐，临走时还专门朝纹蕴这桌点头致意，就连青衣公子也似乎缓和了面容微微颔首。这让纹蕴有点不知所措，最终只好同样点头回复。

　　至始至终纹霄都未曾多说一句，等到那两人出了铺子，他才没什么感情地吐出一句：“大盛皇朝的人来皇都之前，你都别想出来了。”
　　纹蕴朝着他做了个鬼脸，却立马被拉了手走向铺子门口。
　　纹霄道：“喝得差不多了，该走了。”

　　四人还未走至巷口，意外地发现前面的路被堵死了。
　　其罪魁祸首便是刚刚有过短暂交集的两位公子，和七八个蒙面武士。
　　这是一条窄窄的巷子。
　　巷子里只寥寥几家店。除去最里面的陈氏酸梅汤铺还在营业之外，其余几家店虽然门开着，里面的人却跑了个无影无踪。整条巷子安静得诡异。
　　对面，两位公子被武士们包围，显然是个对峙的局面。
　　这边，纹蕴四人也站着，一动不动。
　　最后，光上前一步，小声开口：“殿下。”
　　意外的，就在光喊出“殿下”的同时，那边一男子回头，直直向着他们站立的方向望来。眼神平静，竟没半分求救的意思。
　　是那个青衣公子！
　　纹蕴轻扯了下纹霄的衣袖：“人家看过来了…”话外之意是：被人家看见了还不去救一把，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
　　纹霄皱眉：“你少管闲事！”
　　纹蕴不知他说话为何如此大的火药味，只道他的脾气简直越来越坏！她正准备还口时，那边数人齐动，兵器交接之声响起，已经打起来了。

　　两位公子人数虽少，却看得出武艺卓越。他俩周旋于数人之间，始终不显败势。
　　纹蕴这下稍稍放下了心，竟开始同身旁的纹霄调侃：“你不帮忙就算了，站在一边欣赏人家打架很有意思么？”
　　纹霄不理睬，只抓了她的手往一旁的小店里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从这里走。”
　　孰料，他话音刚落，两旁的高墙后面迅速跃起数十人，也均是蒙面的打扮。
　　这次，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止是那两位公子，连纹蕴纹霄也算作在内，似是要将目击者一网打尽。
　　那些人举着刀剑杀来，光和花儿立即上前迎敌，双方战成一团，形势混乱。
　　蒙面人的武功不低，且越来越多，纹霄带着纹蕴进屋，却发现通往后院的门关得死死的，怎样也打不开。估计是店主人躲了进去，从里面将门反锁上了。
　　就在这时，两个蒙面人冲进店来，双双朝纹霄砍来。
　　三人战作一团，纹蕴委身躲在柜子侧面，隐约可见纹霄脸上的气急败坏之色。
　　这意外来临的惊喜，真是躲也躲不过。
　　“没事么？”纹霄迅速解决了两个人之后，赶忙跑到她面前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纹蕴一张脸皱得快哭出来：“咱们快走吧！”
　　“这下不说我只知道在一旁看人家打了？”
　　纹蕴的脸色着实难看，纹霄也不忍再说玩笑话，只牵了她快速朝外面跑去。
　　带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人，始终不好大展身手。
　　终于，快跑到巷口时，由于一个蒙面人的偷袭，成功使得纹蕴和纹霄分开。她被狠狠撞在墙上，背部火辣辣得疼。
　　危险逼近，纹蕴却无处可逃。
　　忽的，耳边像是风送来的声音:“走。”
　　下一刻，原本惊惶如翻浪的双眸中倒映出蒙面人缓缓倒下的身影。
　　周围的打斗仍在，刀光剑影仍在。而纹蕴，只专注望着握住她的那只手。
　　手的主人穿着青色的长袍，还有一双寂静如皎月的眼睛。
　　纹蕴的思维一片空白。
　　此时，她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也顾不得想，就这样仍由他紧握住自己的手，跟着跑了好长好长一段路。
　　直到来到御华街，皇都最繁华、最有名的街道。
　　流连于这里的人们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地位显赫的朝廷官员，也有富可敌国的商贾大户。
　　御华街的治安很好，很少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姿态打扮都显狼狈。
　　往来的路人们不断将眼神往他两人身上瞄，仿佛在看两个怪人。
　　纹蕴犹豫片刻，才开口提醒着身边的公子：“公子，你手上的剑，可否先处理一下？”

　　如今真是和以往不同了。
　　居然有人大胆到大白天买通如此多的杀手来取人性命。事情发生在天子脚下，果真叫人感叹：世风日下。
　　纹蕴自小便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
　　这位青衣公子不说，她就不问。即使问了，人家也不见得会说实话。毕竟没有人会那么傻，愿意将自己的秘密透露给一个陌生人。
　　他身份不凡，晓得这一点，就足够了。

　　果然，青衣公子并不是多话之人。
　　两人进了茶楼，点了一壶茶，之后，便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纹蕴已经从方才的刺杀事件中缓了过来，见青衣公子只低头品茶，并无多余情绪显在脸上，她不得不感慨这人有着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定力。
　　果真不是一般人！
　　纹蕴无聊，只好探头去望街上往来渐多的人流。
　　两人默默喝着茶，直到纹霄找来。

　　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纹霄冲上茶楼，见纹蕴安好无事，便再难以抑制自身的后怕和紧张，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少年跑得匆忙，急促的鼻息萦绕在少女颈间，这让纹蕴觉得很不舒服。无奈他两臂有劲，怎么挣也挣脱不开，一番折腾下来，倒叫纹蕴有些呼吸不顺。
　　“我一点事儿也没有，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待纹霄放开她，纹蕴才说了事情缘由，顺便擦去他额上的汗，笑容温暖。
　　纹霄这才平静下来，感激地向青衣公子道了句：“多谢！”
　　这时纹蕴也才发现，光、花儿还有先前与青衣公子同行的那位公子也都赶来了。
　　那位公子走到青衣公子身边，询问了他是否受伤云云，等青衣公子回答无恙后，方才安下心来。
　　“我们好歹请人家吃一顿便饭…”
　　纹蕴这样建议。
　　不料手中一紧，是纹霄在阻止她说下去。
　　纹蕴撇撇嘴，倒是乖巧地没再说什么。
　　与青衣公子一行的那位公子适时开口，笑容和煦地邀请纹霄和纹蕴：“刚才多谢这位小少爷与护卫出手解围，在下与友人感激不尽。不知在下可有机会请少爷和小姐一同用个便饭？”
　　经他提醒，纹蕴这才惊觉：刚才事发突然，之后又被折腾得又累又怕，现在肚子还真是很饿了。
　　她很想答应下来。只是纹霄还没开腔。
　　纹霄自然不会答应。
　　他已换上了一副客气而疏离的面孔，拒绝道：“阁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内人方才受了惊吓，实在不宜在外久留，我们这就告辞了。”
　　那位公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很识时务地没作挽留，只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再次表达其感激之情。
　　“多谢。”
　　适时，一直不曾发言的青衣公子站起身，对着正要出门的纹霄两人真诚地道了句谢，虽然依旧是一副表情淡淡的样子。
　　“不用谢…”
　　纹蕴的最后一个谢字随着她被纹霄拽出门，渐渐消散在了空气中。

　　纹蕴仍由少年牵着她大步向前走。
　　少年一路上一语不发，神色不稳。
　　一行四人过了宫门，纹蕴的手才被松开。
　　纹霄问：“我来之前，你和那个青衣男子，说了什么没有？”
　　纹蕴老实摇头：“没有。”他们真的，连最普通的相互寒暄都没有过。
　　“那…”纹霄一时无语，连自己接下来要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害怕什么？”纹蕴问：“你是怕他死在辉朝境内祸及自身，还是怕他看上我？”
　　纹霄怔住：“你何时认出他的？”
　　“喝茶的时候啊。他的袖口那么大，一抬手我就看见里侧绣着的天菱花了。”纹蕴笑：“只是你刚才实在没必要扯那样的谎，早晚被人家识破！”
　　纹霄脸上立刻抱有赧然之色，嘴上却仍坚决道：“我也是担心你！”
　　他和纹蕴一母同胞，两人自小到大的关系自然比谁都亲密。几个月前，当他得知大盛太子要与辉朝联姻时，心里便隐隐担忧，不愿纹蕴嫁到别国去。
　　大盛是大国，虽然大盛的太子是来做他辉朝的女婿，可说到底，到底娶哪位公主，这选择权，还是握在大盛太子的手中的。
　　纹霄听说孟子君府里已经有了一名正妃和两个侍妾，辉朝的公主嫁过去也顶多坐个侧妃的位置。这样的委屈，他怎能让纹蕴承受？他断然不允许她嫁去大盛。
　　他的担心，却换来纹蕴的反驳。少女指着自己的脸，不满地大叫：“你看你看，我是童颜哪！童颜！那大盛太子从头到脚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他要是真看上我，那就是脑子不好使！”
　　童颜？这是什么逻辑？普天之下喜欢长着童颜的女子的男子多了去了。
　　纹霄扶额，笑道：“阿蕴你不要妄自菲薄，再过几年，你一定是个祸害。”
　　纹蕴对他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真正的祸害近在眼前！宫里每天都有人心碎，你还是好生反省下自己吧！噢，光也是！”
　　纹蕴说完，便和花儿一起走远了。只留下无奈的纹霄和光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