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君》是一九

15、

　　闻讯后慌忙而来的小蝉和花儿见到纹蕴一身略显狼狈的模样，当即快步上去搀扶。
　　纹蕴从未像现在这样，怀有一肚子的气。
　　她不理会小蝉的询问，直直对着凌肃风和他的守卫们发起脾气来：“你们毫不顾忌本公主的安危，是想把我烧死在里面吗！尔等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小心一个个被抄家！”
　　她的一番气急之语，惹得身后的扬显云一声不大不小的短咳。等到纹蕴狠狠一眼瞪回去，他才立即收敛了，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凌肃风一脸严肃道：“这人三番五次入皇陵，视我辉朝律法如脚下土，微臣一定要将他捉拿、绳之以法，才不有辱使命，也能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事有欠妥之处，先望公主宽恕，事后要罚要杀，微臣甘愿认罪。”
　　“你们认错人了，这位少侠是我在宫外结识的好友，什么三番五次入皇陵，他今天是第一次进来。”
　　凌肃风面部已显愤慨之色，只听得他大声道：“这贼人夜闯皇陵，盗走了谦帝陵寝里的陪葬品不说，还顺手牵羊偷了微臣的酒！他的身形动作微臣早熟记于心，公主到底是何原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这个贼子！”
　　纹蕴猛然回头，不巧将扬显云吓了一跳。她大为惊讶地指着扬显云道：“原来那晚在厨房外面学鸟叫的人是你？”
　　“什么？”
　　“你是那人的儿子？”
　　扬显云“啊…”了一声，这才清楚明白过来，眯着双眼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纹蕴继续问道：“你还偷了谦帝陵寝的陪葬品？”
　　扬显云一脸歉然，老实答道：“养家糊口，没有办法。”
　　果然这两父子是来盗墓的！
　　纹蕴忍着“立刻把扬显云劈晕”的冲动，再一次问：“那你老爹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上次进来偷东西吃的时候不巧被我发现，然后他就毫不迟疑地挥手将我打晕，独自扬长而去的故事？”
　　这次换做扬显云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没想到自己的老爹和这位纹蕴公主还有这般意外而来的因缘。
　　正当纹蕴满意地欣赏着面前少年错愕的神情，心里盘算着要如何父债子偿，这时，扬显云却眉头一皱、眼神一冽，果断将纹蕴推至一边。他侧身，单腿抬起，使力在原地翻了个空翻。风声划破夜幕，突兀却又那样清晰，扬显云双脚落地之时，远处的空地上垂落下一支羽箭。
　　接着，不断的羽箭簇簇而来。
　　不知何时，守卫们的手上已由原先的火把换成了一把把的弓箭，每一支箭的箭头都对准了包围中那名身影闪烁的少年。
　　纹蕴早由小蝉和花儿拉着，退到了后方。凌肃风专门派了几个人，将她们三人严实地围了起来。
　　“凌肃风！你给我住手！这人的命是本公主的，你们谁都不准碰！”
　　纹蕴激动，小蝉牢牢将其手臂缚住，生怕一不留神，公主就陷入了那刀箭重重的危险之中。
　　“公主，您不要冲动，凌大人不会杀他的，您还是先退到安全一些的地方吧？”花儿显得很冷静也很理智，她清楚凌肃风势必要生擒这人，所以这样劝道。
　　小蝉也忙连声附和:“是是，公主您就听花儿的吧，可别叫我们担惊受怕了！”

　　另一头，扬显云躲避应付着来之不绝的羽箭，已逐渐感到吃力。他手中无任何抵挡的兵器，周围也根本无藏匿之处，唯一一间可以躲避箭流的屋子此时也正包围在大火之中。他一个人，孤苦无援。
　　扬显云不禁暗骂自己运气实在够背，同时在心里祈祷今晚老爹并没有喝得太醉，还能感应到他的窘迫处境，前来相救。
　　纹蕴并没有听从花儿的劝阻。她定定站在原地，两眼密切关注着圈内的战况。
　　凌肃风派来保护纹蕴的几个人俱是不敢开口多说一句话，唯恐这位公主盛怒之下就真的一举抄了他们的家。可是大人的命令不敢不从，如今要守护公主退到远处安全的地方这项任务真是艰难无比，他们面面相觑，内心无限忧郁。
　　“扬显云！”
　　少女的声音破空而出，使听到这一声音的人都为之一愣。
　　纹蕴踢翻了面前的两个守卫，奋力冲了出去。花儿随之反应过来，追随前方的身影而去，而其他人仍守在原地无动于衷，似乎还没明白过来是怎样一回事情。
　　“公主，当心两边！”
　　“停！停下！”
　　凌肃风见到纹蕴不顾一切冲进来的样子大惊失色，连忙大呼手下停止攻击，却还是晚了一步。
　　数箭齐发，眼看就要直落而下，纹蕴忽觉背部猛力传来，下一刻便被人抱着，在地上连滚数圈。
　　身后传来低声的呻吟。纹蕴艰难回头，便瞧见花儿半闭着眼、紧抿着唇、一脸痛苦的模样。
　　“花儿…”
　　纹蕴微张着嘴，直愣愣盯着花儿臂上的羽箭和长流不止的血，一句话也无法说完整。
　　“公主…花儿没事，咱们…快走吧…”花儿强忍着痛，字字句句道。
　　“好…好…我扶你起来。”
　　纹蕴帮忙捂着花儿的伤口，扶着她站起来，正逢余光触及到扬显云眼中的关切之意，她低下眼帘，说了句：“还不快走！”
　　“多谢！”扬显云面有歉意，朝着花儿抱拳道谢。
　　“不能放他走！”凌肃风突然大喝，守卫们依言待发，已再次装箭在弦。
　　“凌大人，你为了抓这个人，难道真要本公主死在你的箭下吗？”
　　纹蕴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毫无温度，这样的她不得不使凌肃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忌惮，先前的决心也默默地开始动摇。
　　“哈哈哈哈---”霎时，空中忽然暴出一声长笑，“纹蕴公主，你当真对我儿情深意重！我在一旁看了半天，实在感动得很！”
　　“死老爹，还不下来救人！”
　　“哈，臭小子，才这么一会儿就憋不住了，真丢我脸！”
　　“你废什么话！快下来救人啊！”纹蕴似乎也憋不住了，当即粗鲁地对着空气大喊一声。
　　“好！就看在你对我儿的情谊上，我来了！捂住口鼻、闭眼！”
　　顿时，四周烟雾迅起，不多一会儿，便致使双眼不能清楚地视物，成功干扰了众人的视线。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句“着火了”，人群便立马慌乱起来。凌肃风立刻分配在他附近的人马，四下寻找火源。
　　轰的一声巨响声起，如地动山摇一般，整个大地都被炸得颤抖起来。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所震惊，都惊恐地蹲下了身，有的甚至还趴在了地上。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烟雾才逐渐散开来去。待到周围的环境清晰，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就连纹蕴和花儿，也凭着浓雾的遮掩一齐消失了去。

　　马车在黎明的林间小道上慢慢悠悠摇晃着。因为车上有伤者，驾车的人并不敢把车赶得太快。
　　车厢里，包扎好伤口的花儿已经陷入了沉睡，纹蕴因为复杂莫名的情绪在脑中滋长、交织，而完全没有睡意。
　　她感到很无力。
　　这时，有人轻叩了几下车厢，扬显云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要不要喝点水？”
　　“我不渴…”纹蕴答道。
　　之后，便再没了下文，扬显云也没有再说话。
　　“喂，停一下…”纹蕴注视着车外景色，眼见马车已驶入了另一条路，她才复又开口。
　　扬显云撩起车帘：“怎么了？”
　　“等到了驿站，我们就分开吧。”
　　“啥？”这回换做那中年男人探了头进来，他的名字叫孟鞍。
　　纹蕴一见到他便觉得百分的郁闷。
　　明明当时自己是叫他救他的儿子扬显云的，哪晓得他丢了几个烟雾弹之后，就连同自己和花儿一并带走了。
　　“现在已经出了皇都好长一段路了，估计也没人能追上你们。若是再往前走，我和花儿回去就困难了。”
　　“为啥要回去？”孟鞍喝了口酒，嘴巴一噜，道：“这姑娘伤得挺重，情况不大好，得先找个大夫给她瞧瞧，开些药。”
　　他说得这般理所当然，反倒叫纹蕴无话可接。
　　可她是公主，没有人会抓她，她也实在没有必要跟着两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一起逃。况且，她的突然失踪，一定会在皇都、在皇宫造成轩然大波，引起各种负面的影响。
　　她将这些情况一一说明，希望二人会有所体谅，并且还能在驿站为她和花儿雇一辆回皇都的马车，那样就你好我也好了。
　　“你若照办，以前你砍我那一记我便既往不咎，咱们也算朋友一场。”纹蕴学着那些江湖人的模样生涩地行了一记抱拳之礼，也算是对这个长辈的拜托和感谢。
　　“你们一个伤，一个不会武，即使雇了马车送你们回去，万一路上有个好歹怎么办？”扬显云皱眉，神色间、话语中无不透露出对她俩的担忧。
　　“就是就是。你看，我儿十分关心你，你也对他有情谊，这事发突然、情况紧急的，当然得做特殊处理嘛。就单单说这姑娘手臂上的伤口，若不及时更换纱布、敷上膏药，很快便会恶化，到时恐有性命之忧！”
　　纹蕴刚听到孟鞍前半句时，不由狠狠剜了他一眼，当知晓花儿的伤口可能会恶化时，却又不免露出犹豫和懊恼之色。她心里极度矛盾，一边是即将得知她失踪消息而可能悲伤不安的亲人，一边是为保护她而伤重的如姐妹般要好的花儿…
　　最终，纹蕴还是为了救治花儿，而选择了与孟鞍父子一同上路，前往下一个城镇。
　　殊不知，这样的决定，却使得她的生命自那刻起彻底脱离了辉朝那座皇都，重新开始了新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