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君》是一九

14、

　　时间一天天过去，纹蕴在皇陵的日子也逐渐归于风平浪静。不论是那个中年男人还是后来的扬显云，他们都像是无形的风，忽地一下刮过，然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花儿自那晚之后便十分自责。作为公主的侍女兼侍卫，她着实没想明白自己怎会如此大意恍惚，竟一觉睡至天大亮。所幸公主平安无恙，否则她便是万死也难赎罪了。
　　纹蕴看着花儿更加辛勤劳苦地为自己守夜，曾有几次都想同她说明缘由，但仔细思虑过之后，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才就此作罢了。

　　这天夜里，纹蕴照例从戌时开始，进屋阅读和抄写佛经。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时间，只听小蝉故意压低的声音贴着门缝传进来：“公主，今天皇陵刚送来了一批新鲜食材，小蝉去厨房做什锦汤给您当宵夜，您觉得如何？”
　　纹蕴连着许多天都不曾吃荤了，加上前些日子生了病，吃食中更是连油水都没有，实在寡淡得了无生趣。今日听说小蝉要亲自下厨做什锦，她自然是欢喜非常，连声称好。
　　等到亥时已到，纹蕴从房里出来，小蝉却还未归。
　　纹蕴心道，小蝉这姑娘一向心细如发，做什么都要精益求精，当然做菜的步骤也是要一步步仔仔细细的，慢工才能出细活，多做一些时间也是自然而然的，不如自己现在就杀去厨房等个现成。
　　马上就能美食一餐，纹蕴心里很是开心。她脚步欢快地奔向厨房，可一条路还没走到头，路旁的一声异响吸引了她的注意。
　　男女之事，纹蕴早有所未闻。在宫外的时候，她更是不时听到一些例如汉子偷情、人妇出墙以及男女野合一类的荤段子。要说亲眼所见，今天还是生平第一回。
　　这对男女也着实胆大。且不说这里是如此神圣肃穆之地的皇陵，就光瞧这一条道，笔直笔直的，从头望到脚，若是有人经过，道路两旁之人事物是尽收眼底。此时多亏了夜幕的掩盖，两人才能在此行如此畅快淋漓之事。
　　纹蕴虽看不大清两人动作，却也能从声音猜到大半。这两人实在是…实在太情难自禁了，叫她这等未出嫁的妙龄少女不由得脸红发烧、嘴角抽搐。这等激情燃烧的举动的确如大家形容的一致：如虎狼般饥渴，纹蕴微微扭动着快要僵掉的脖子，严重意识到一件事实：世人诚不欺我！
　　耳边忽的一声轻笑，是专属于某个少年人的好听声音：“还不走？等着人家完事了找你拿看钱么？”
　　纹蕴吃惊回头，此刻在她身后的人不是那日的扬显云还会是谁。
　　“看来纹蕴公主不记得在下了，在下名叫扬显云，上次告诉过你的。”少年低下头一字一句道，脸上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想到自己的刚才窘相被眼前的扬显云看见，纹蕴当下又羞又恼，怒道：“你又进来做什么，不怕本公主叫人来把你捉了！”
　　扬显云耸着肩，无所谓的模样，导致纹蕴心中更是来气，音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倍：“你别不信，我真的会叫人哦！”
　　少年神情有些无奈，他点点下巴，指着一边道:“人已经来了。”
　　纹蕴顺势看过去，那对男女已经穿戴好了衣物，正站在道路的那边与他们八目对峙。
　　男子是名守卫兵，女子则作宫婢的打扮。纹蕴恍然大悟，皇陵的生活寂寞空虚，年轻的男人血气方刚，女子也是同样道理，那么，两人在一起做刚才那等事也属情理之中。
　　“你们是谁？深更半夜为何在这偷窥？”那守卫兵长刀在手，分明是自己先做了放浪之事，如今却理直气壮地斥责起他人来。
　　“偷窥？”扬显云做出吃惊的表情，“你在开玩笑吧？我长得比你帅，她长得比你女人美，我们为什么要看丑八怪？”
　　纹蕴噗嗤一笑。
　　扬显云偏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更甚：“再说了，你是在这路边做事，凡是有眼睛的，都看得见。你要想不被人发现，你们得进皇陵的棺材里做才行啊。”
　　“你闭嘴！”那守卫兵显然已恼羞成怒，那个宫婢躲在他的身后瑟瑟发抖。
　　可扬显云偏偏止不住口地说：“我说你呀你，一般选在这种地方做事的男人实属技术高超一类，我刚才瞧了一下，啧啧，你不行，太缺乏实战经验…我给你一个建议，以后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低调一点，免得被同仁撞见，被人家笑话。”
　　那守卫兵气急，挥刀便要砍来。扬显云示意纹蕴先躲到一边，自己陪他玩玩。
　　扬显云显然是个脑子好功夫也好的人，那守卫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追逐了半天，连扬显云的衣角边边也没有碰着，活脱脱一只被老鼠戏耍惨了的傻猫。
　　眼看他的刀又要落下，扬显云及时闪到一边，一把拉过纹蕴的手，接着朝路的尽头跑去。
　　两人躲进一间堆满了木柴和稻草的屋子。
　　“咱们为什么要跑？”纹蕴问。
　　扬显云在她身边坐下来：“你没看见那女人偷偷跑了，是搬救兵去了。”
　　纹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干嘛拉着我跑，守卫们知道我的身份，他们不会抓我。”
　　“哦？”扬显云把头一歪：“刚才那个，好像并不知道你是公主。”说罢，他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
　　纹蕴盯了他半晌，才犹犹豫豫着开口问道：“你刚刚…怎么那样说…好像你挺懂那个事情一样…”
　　扬显云一下子坐起来，认真观察她一番之后才发觉，此刻纹蕴的脸竟比方才突遇那种事时更加红，和太阳一样都快烧起来了。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那种事情，你多看几本那方面的书、多听些荤段子，保证你比我还懂。”
　　纹蕴顿觉尴尬，借机转移话题飞快道：“你继续躲在这里吧，我有事先走，恕不奉陪。”
　　她站起身，意外地发现窗外全是火光，脚步声频繁不断地响起，看来，守卫已经将整个小屋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
　　找得真准！
　　纹蕴正准备推门，扬显云一个闪身，挡在她前面。
　　只听他挺体贴地说道：“哪有让女子挡在前面的道理，那样岂不显得我很不男人。”
　　纹蕴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扬显云，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若是你被抓，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凌肃风正在思索着招降的策略。
　　据属下形容，黑衣男子面容年轻、身材高瘦，与上次逃脱的那名有极为相似之处。不同的是，这回他身边还多了个衣着朴素的妙龄女子同行。凌肃风认为，多半是那贼子与某个宫婢所勾结，然后趁夜私混进皇陵。
　　他正待开口，小屋的门便被打开。纹蕴一人从屋里出来，甚是平静地望着他和他所带领的守卫们。
　　凌肃风一脸愕然，随之抱拳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纹蕴微微颔首，扫视了一圈，发现刚才的那名守卫也在其中，只是他如今见了自己，生出了些惊异的表情来。
　　凌肃风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同贼人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正是纹蕴公主。他唯恐公主遭歹人胁迫，上前关切询问道：“公主可还安好？那贼人…”
　　“凌大人不必担忧，我并未受到任何伤害。”纹蕴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刚才那名守卫，继续道：“他将我挟持到此处便扬长而去，想必现在已经出了皇陵，凌大人不妨派人守住山下各个出口，或许还能生擒。”
　　或许是在思考纹蕴话中的可信程度，凌肃风并没有立马撤退守卫。接着，只见他抬起右手，守卫们便将小屋的包围圈缩小，手中的火把也对准了门的方向。
　　纹蕴见此不由上前一步质问道：“凌大人怀疑本公主所言并非事实？”
　　凌肃风面有难色，却仍是如实以告：“太子殿下曾经郑重吩咐过微臣，一定要将闯入皇陵的外贼擒获！微臣虽不知公主包庇此人的缘由是何，可微臣有命在身，恕难从命，请公主体谅！”
　　“不许去！你们都不许动！”纹蕴只身挡在前面，心里又气又急，嘴上只得胡乱喊道：“我说了屋里没人就是没人，你们把本公主的话当屁吗！”
　　凌肃风眉头紧皱，对纹蕴此举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有人过来在他身边低语了几句，他才坚定地下了命令：“扔火把，把人给我逼出来！”
　　“你这个王八蛋！”纹蕴指着那告密的守卫大骂了一句。
　　眼看小屋已经起了火，还有人不断地往门上、窗上还有屋顶投掷火把，纹蕴一个跺脚，猛地使力将前来拉她的两名守卫推了个踉跄，接着奋不顾身往屋里跑去。
　　“公主勿进！”
　　凌肃风在后头焦急地大喊，可纹蕴哪里肯听，她只晓得扬显云困在里面，不多久就会被烧死了。
　　“扬显云！扬显云！”
　　纹蕴刚进屋，身子一个趔趄，下一刻就被人圈进怀里。
　　扬显云连带踢翻了几个冲进来的守卫，还不忘调皮的冲纹蕴眨眨眼。
　　纹蕴心里总算放心一些，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当然是好奇你怎样救我，所以留下来看看，不过嘛…这个方法实在不怎么样…”扬显云笑着说。
　　许是凌肃风肯定地认为扬显云绝不会伤害纹蕴且定会带着她一起出来，他才没有下达灭火的命令，而是放任着各处的火继续燃烧。
　　火势越来越大，屋顶上，门窗上到处都是亮晃晃的一片。火焰随着木柴和稻草四处蔓延，产生了浓烟，纹蕴吸进一口，立即呛出眼泪来。
　　“我们出去。”
　　“他们在抓你，你出去就死定了。”
　　“不出去咱们两个就死定了，你难不成想为我殉情？”
　　“你不开玩笑会死啊！”
　　纹蕴一拳打在扬显云胸口，刚一说完话便止不住地咳嗽。
　　扬显云干脆顺手将她甩在背上，背着她几步就跑出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