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君》是一九

12、

　　厨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灶台的方向闪烁着一小簇火光。纹蕴摸索着移步过去，才发现锅里正煮着东西，蔬菜的香气从里飘散出来。
　　原来还有同道中人。
　　纹蕴从旁边的小柜里取了蜡烛点上，屋里霎时变得光明起来。她这才看清了锅里的食物：青菜、萝卜、土豆、冬瓜…整个一锅大杂烩。
　　一个宫婢，吃得了这么多吗？
　　那人来了也不点灯，只摸黑煮了东西，定是怕被人发现，藏在什么地方了。
　　纹蕴正准备请她出来，然后分自己一点，哪想才走了几步路，就被一物体扑通一下绊倒在地。幸好蜡烛还在手上，她举起定睛一瞧，差点惊叫出声。
　　这何止是个物体，分明就是一个大男人！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守陵宫婢的厨房惊现一个大男人！
　　这男人似乎睡着了，这才使得纹蕴压下心中的惊慌，就着烛火细细打量起来。
　　他的年龄明显不小了，至少已年过半百，可五官端正，甚至算得上英俊。他的衣着颇为怪异，厚厚的深色袄子外面还罩着一件半敞的春衫。衫子的质地很好，就是看着有些旧了，想必是长时间穿着没有洗的缘故。
　　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绝不是守卫军中的人。
　　那…便是从外边进来的！
　　纹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皇陵地处迎兰山半山腰，而迎兰山乃皇家园陵所在之处，平日里是不许有人停留于此的。有的百姓要从山下借道路过，都必须尽快赶路，更别提上山了。何况山中重兵把守，要想上来也非易事，这些年有的盗墓者前来盗陵，绝大多数都铩羽而归。
　　这个人，是一个人进来的？
　　他不但躲过了卫兵重重的把守，甚至进来了女眷的厨房，不知他是饿晕了走错了方向还是另有目的。
　　纹蕴思虑间，未曾注意那中年男人已悠悠转醒。
　　他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怎么就在地上睡着了…真是…”他正要起身，抬头间，便顺势触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
　　面前的少女，正一手举着蜡烛，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那中年男人轻松地笑了一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而后走到灶台边，将锅里的蔬菜杂烩盛到大碗里，自己端了碗在桌边坐下。
　　他手里，还有一小壶酒。打开塞子，酒香立刻从里面溢了出来，中年男人发出一声十分满足的叹息声。
　　“小姑娘，过来一起吃？”他含笑邀请，笑容展示出这个年纪的男人的成熟魅力。
　　纹蕴也不推却，找来了两双筷子，便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
　　那中年男人见她一脸从容，什么都不怕似的，眼中笑意更甚，“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他喝了口酒，用哄小孩子的语气继续说道：“吃了我的东西，就要继续保持现在这个状态，不管不问噢。”
　　纹蕴果然没有说话，自顾自吃起青菜来。那中年男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喝手中的酒。两人一直保持着你不问我不答的状态，直到食物和酒都被消灭干净。
　　纹蕴擦了嘴巴，这才盯着那中年男人，一字一句问道：“多谢你的招待。那么现在请告诉我，你是谁？”
　　显然，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把这里当作了自家的厨房，随随便便，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同时，他也把她纹蕴看成了一个只要给点好处就会乖乖保密的懦弱宫婢。
　　但这里是皇陵，不是乱葬岗。迎兰山埋葬的是她的列祖列宗、是她的亲人。她纹蕴身为辉朝的公主，来到这里便肩负着一个责任：确保祖先们的安宁与平静。她不能就这样不闻不问地放任他来去自如。
　　那中年男人先是一怔，后又好脾气地提醒她道：“小姑娘，受了别人的恩惠就要言而有信噢。”
　　纹蕴聪明地用身体挡住门：“我刚才并没有答应你。何况，你虽赠予了我食物，我也包庇你在此，已经算是对你的报答了。否则，刚才我趁你睡着时喊人，你一定逃不掉。”
　　那中年男人听她这样一说，似乎有了兴趣：“原来小姑娘想喊人来抓我？”
　　纹蕴道：“如果你告知我你的名字、身份以及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并且承诺永不再来，我可以考虑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我若依言交代了，小姑娘就真的相信？”
　　“不要浪费时间了，你老实说了就是，信不信是我的事情！”
　　接着，那中年男人低头沉默，始终没有开口。
　　纹蕴没打算再给他时间磨蹭，正准备上前质问，却突地胳膊被人抓住。她还未理清状况，整个人便被一阵风带着，向一边倒去。
　　“年轻人就是麻烦！”
　　纹蕴摔了个踉跄，幸好及时了稳住身子，才没有亲吻上冰冷的大地。她气急转头，却见那中年男人两指间夹着一枚信封模样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她猛地察觉，那是孟子君写给她的信。
　　信被抢了，纹蕴更加恼怒。她气急败坏地吼道：“喂！你把信还我！”
　　“你的？”那中年男人拆开信封，随即，里面的一张薄纸在他手中飞扬，内容尽收眼底。
　　“啊…原来你就是银纹蕴，我早听说过你的大名啦。”
　　“我再说一遍，把信还我！”
　　“我听说，嫁给大盛太子当太子侧妃的是银逐凤啊，她是你的姐姐吧？”
　　纹蕴生气，这人的胆子不小，说话也口无遮拦！
　　“是又如何！”
　　那中年男人又恢复了一脸笑眯眯的和蔼样子，他挨近了纹蕴，颇有意味地说道：“姐夫私下给小姨子写信，倒是有点儿趣味。”
　　满脑子龌龊思想！
　　纹蕴轻哼一声，趁他打趣自己之时，飞快抢过了信收到怀里。
　　“这位大伯，请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不愿意告诉我名字和身份也可以，你刚才推我那一下我也可以不计较，现在请你尽快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要进来，否则下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哎呀，你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也学大人一样放狠话，还是对我这个半百的老人。我不过是因为天气寒冷，进来找些东西果腹，你至于把我当仇人一样？咱们今天第一次见面，难道就不能彼此留个好的印象？”
　　这人明知她是公主，却是这般死皮赖脸缠她，说话也毫无礼貌客气可言，真真莫名其妙，令人嫌弃！
　　那中年男人早看出了她的不屑一顾，却还想调侃几句，不料适时屋外传来一记短促的清啸，类似某种鸟的叫声，由于时间极短，不容易被人察觉。
　　可那中年男人几乎在听到鸟叫的同时便改口对纹蕴说：“小姑娘的话我记下了，这就走，告辞！”不巧，外衫被人死死拽在手中。
　　“我这就走啦，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你还有同伙？”
　　“那是我儿子，不是同伙！”
　　纹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奇葩、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父子！擅闯皇陵不说，进来之后还举止怪异，性格乖张，真不知该形容其精神可嘉还是做人猖狂。
　　他居然还有同伙，还是他的儿子，原来这一家人都干的是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纹蕴这时无论如何不肯放他离开：“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中年男人一心想逃匿，可无奈外衫被她扯着。他试着拉了几回，没想到这小姑娘的力气不小，自己愣是没从她手中将衣服解救出来，考虑到她的身份，他也不好下重手，就这样，一老一少僵持了好一会儿时间。
　　最后纹蕴把心一横，作势就要张口喊人。那中年男人心道不妙，于是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纹蕴后颈一记手刀。之后，他便像只鸟一样，飞一样的几个纵身就消失在夜幕里。
　　那中年男人就这样来也神秘去也神秘地消失了，担心纹蕴的小蝉回了房就始终没有睡去，半个时辰之后她来到厨房，发现了昏迷在地上的纹蕴。

　　打那晚从厨房回来以后，纹蕴公主不争气地发烧了。
　　自然，每日的守陵时辰也毫不犹豫地被免去了。总管嬷嬷丝毫不敢怠慢了纹蕴公主这位大贵人，特意加派了两名宫婢前来伺候。
　　纹蕴已经在房里休息了好几天，这一日，她正要出门活动活动，不料母后和纹霄竟一齐来了皇陵看她，真真令人惊喜非常。
　　与他们同行来的还有一名太医。
　　当听到太医说纹蕴的身体没有大碍时，云皇后那颗忧心忡忡的心才放了下来。只是纹蕴来皇陵才一个月不到，面色就憔悴成了这样，身上也瘦了好些肉，这副情景，着实叫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疼！

　　母后和纹霄都来了，纹蕴自然特别高兴。尤其她许久不见母后，母女俩在一起聊了不少贴心话，仿佛发烧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要不先回宫吧。在来之前我已经同你父皇说了，他也没有反对。你现在病着，我实在是不放心，守陵不一定赶在这时候，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再回来也是一样的。”云皇后语重心长地说。
　　纹蕴听了却不赞同，认为这次发烧很快便会好，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云皇后劝了两句，看她模样坚定，便也不再坚持，尊重了她的意见。接着，她又转向纹霄，问道：“可加强了这里的守卫？”
　　纹霄点头回话：“母后放心，凌大人已经加调了两队人马过来。”
　　纹蕴听了他们的一问一答，已经明白了其中意思。虽说她并没有将那晚的中年男人供出来，只说了也许是个宫婢、自己没有看清楚样子，但她被人打晕在厨房一事已经算是很严重了。在目前还没有确定凶手是何人之前，她都会被严密地保护起来。纹蕴想，自己以后想要单独觅食这种事是不可能再发生第二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