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君》是一九

11、

　　队伍行了大半日，最终于午后到达皇陵。
　　“我过几天便来看你。”回宫前，纹霄这样说道。
　　“嗯。”纹蕴轻飘飘地应了一句。
　　她坐了大半天的马车，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好不容易到达了目的地，下车之后才惊觉这山上的气候要比皇都冷上好几倍，顿时心生怨念，只得将身上的大裘紧了又紧，免得冷风入侵。
　　纹霄也察觉到了她的疲惫，虽不忍心却也无奈。纹蕴本想催他快些回去，却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纹霄有短暂的犹豫，却还是说了出来，言语中带着自责：“阿蕴，你去找过父皇的事，我都知道，高公公都同我讲了。”
　　纹蕴吸了吸鼻子：“所以，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报答我的大恩吧？”
　　“知道。”
　　“你的婚事不会就此搁下，父皇答应了给你时间和选择权，你就要懂得珍惜，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女子做太子妃，可千万不能枉费了我如此大的牺牲哟。”
　　“我知道了。”
　　亲眼见他郑重答应了自己，纹蕴这才满意了。
　　“快些回宫吧，路上要走好久呢。”
　　“好。”
　　纹霄已经上了马，正要道别，少女却已经跑到了他的马旁。
　　他俯下身来：“还有什么想说的？”
　　“纹霄…”纹蕴犹豫不决道：“昨晚，我做了个梦，梦到锦妃娘娘了…”
　　“呵。昨晚我打断了你俩的相会，她自然要到梦中去找你了。她说什么了？不会是晓得你要来守陵，专门道别来了吧？”
　　“你走你走！”纹蕴生气地重重推了他身子一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皇陵。
　　早就晓得这家伙不会相信了，瞧那一张刺眼的笑脸，真是欠打！

　　驻守皇陵的领军姓凌，待纹蕴同纹霄说完了话进来之后，他才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自我介绍道：“皇陵瑞帝陵总卫长凌肃风参见纹蕴公主。”
　　纹蕴再次拉紧了身上的大裘，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回首望去，看着纹霄的队伍渐行渐远，纹蕴心里不由泛起点点惆怅。皇陵这个地方真是安静，准确地说，应该是死气才对。眼睛扫过一张张漠然而陌生的脸，失落和伤感竟一涌而来，迅速而强烈。
　　未来的三年，自己便是要在这样一个冷清的地方度过了啊。
　　纹蕴呼出一口白气，对着凌肃风说道：“凌大人，麻烦您带路去我住的地方。

　　纹蕴来皇陵也有些日子了，若要用词语形容一下住在这里的日子，那便是：无聊、无趣。
　　她每日守陵两个时辰，分别在辰时和戌时，剩余的时间可自由支配。可皇陵里空荡荡、冷冰冰的，同时又有许多规矩束缚着，诸如不能随意溜达、不得大声喧哗、更不许嬉笑玩耍之类，这使得纹蕴闲暇时间能做的事情便只有读书和写字两件了。
　　在马场策马奔驰的场景真是令人分外想念啊！多么痛快，多么恣意，多么潇洒。

　　幸好，纹霄依言来探望她，还带来了一些平日里她喜欢的吃食和御寒的衣物。
　　纹蕴不住地向他列举皇陵的种种异常：宫婢们只知埋头各司其职，走路的时候面无表情，大家见了面相互也不打招呼当没看见，还有巡逻的卫兵，个个姿态僵硬云云…
　　纹霄听了也觉压抑，可如今没有他法，只能多在物质方面将她照顾得更好些。
　　“母后总惦记你，亲手缝了护膝和手套托我带来，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忘了。还有，我听凌大人说，你住的地方离皇祖父和皇祖母的陵墓最近，夜间寒气甚重，自己多注意一点，多加两床被子。”
　　“知道了。”
　　这时，纹霄又从怀里取出一纸薄薄的信封，那信封口封得严严实实的，封面上写着“纹蕴亲启”四个清秀字体。
　　纹霄将信递给她，说：“大皇姐寄了家书回来，这封是专门给你的。”
　　纹蕴的眼中无不透露出无比的惊讶，她还未细想这其中缘由，便又听纹霄说道：“这信是秘密送到我朝阳宫里的，就放在我办公的几台上。刘立说，他连送信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我想，除了我和刘立，整个宫里恐怕没有人知道大盛那边还来了这么一封信。大皇姐，似乎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纹蕴一脸无知：“她和我有什么重要事说的…”
　　她以为大皇姐远嫁去了大盛，两人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不料人家非但没有忘记她，甚至亲自写信秘密送进宫来，纹蕴不禁奇怪，她们两个，感情何时这般亲厚了？
　　“准是她得知了我如今的不如意境地，专门写信来刺激我、炫耀她的幸福生活的吧。”纹蕴接过了信，俏嘴嘟得老高。
　　纹霄见她这种表情不由一笑：“你如今落得这般模样，她确实有那个资本向你炫耀。如果大皇姐现仍在辉朝，只怕会天天来‘探望’你也说不一定。”
　　两人就此事玩笑着斗嘴了几句。
　　纹霄说不过她，甩出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便败下阵来，他端起茶杯喝茶，眼光却落在那封信上。
　　“好了，快打开，看看大皇姐到底写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内容来刺激你。”
　　纹蕴非不依他：“你想看，我偏不给你看！我偏不！”说罢，还飞快抢过纹霄手中的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纹霄无奈，知她是小孩脾气，也就不再追问了。
　　他终是没有看到信中的内容，因为探望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不得不回宫里去。倘若他读到了内容，又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这天的戌时，纹蕴像往常一样，坐于皇祖父和皇祖母的灵位前阅读佛经。
　　其实，经书这个东西嘛，只是一个摆设，一个道具。纹蕴的职责和任务便是对着它发呆。若要提问这书里讲了些什么亦或是你参悟了其中的哪些道理，这些答案纹蕴是一概不晓得的。
　　不过今日，除了佛经，纹蕴倒是有了新的东西可看。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正是纹霄转交给她的、大皇姐专门寄给她的“重要”信件。
　　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里面只寥寥几句话语。
　　虽说内容少少，可纹蕴看信之后的反应可不小。

　　纹蕴公主，见信安好。
　　年初时，忽闻太后病重，辉朝宫中并未庆贺新年，子君于欣泰殿前，望空中烟火，脑海忽现当初长寿宫前之情景，心中感慨。如今亲人已去，公主即入皇陵，望自珍重。

　　时隔了大半年的时间，现下居然收到孟子君的来信，纹蕴当真觉着不可思议。她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发现孟子君的字写得极好，像姑娘家的字体一般清秀，却柔中带刚，很是洒脱。
　　“我和驸马也没那么熟啊…原来，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啊…”
　　纹蕴忽地忆起他离开辉朝的前一天，两人一起逛街，那时他还开她的玩笑呢。那一次，他们着实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关系也算更进了一步，这样想，她心里便了然了。啊，对了，他送的玉笛还放在淼镜阁，没有带来呢。
　　最后，纹蕴把信叠得规规矩矩收起来，脸上自然扬起笑意。

　　一个时辰过去，纹蕴从屋里出来，发现门口没有了小蝉的踪影。左右寻觅之后，才在一根柱子后面找到了她。
　　今夜格外寒冷，风夹着雪，原来是小蝉冷极了，又不好先回去，这才抱着狐裘躲到了柱子后面。每日她和花儿都轮流当值，纹蕴进屋守着，她们就在外边守着。今儿花儿是白天当的值，她自然轮到晚上。
　　纹蕴见她蹲在那里似是睡着了，于是轻拍拍她肩膀，颇为体贴道：“小蝉，快回去睡，不要冻着了。”
　　小蝉朦胧间听见有人唤她，费力睁眼一看，纹蕴正在她面前。接着，她立马站起来，睡意一扫而光，且面带愧色道：“呀，公主您出来了啊，小蝉太冷了…所以…才缩到这里来了。”
　　纹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你困了就快回去睡觉，记得多盖一床被子。”
　　“您不回去，小蝉哪里敢先回去睡啊。”
　　“我叫你回去睡你就听话，天都这么晚了。”
　　小蝉见她要往与住所相反的方向走，心中疑惑，于是赶紧唤道：“公主，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纹蕴答：“坐了一个时辰有点儿饿了，我去厨房煮些东西吃。”
　　“您回屋等着，小蝉去给您做。”小蝉作势要拦，纹蕴却把她往住所方向推：“你刚刚在这外面又是吹风又是受冻的，现在就不用你辛苦了，我可不想做个无良的主子。再说，煮碗面而已，我又不是不会。”
　　“那您快些回来啊，地上滑，您看着点儿路。”小蝉将灯笼递给纹蕴，虽不大放心，但还是听话先回屋了。
　　纹蕴这才只身往厨房走去。

　　纹蕴去的厨房与住的地方隔得不算远，是为所有守陵宫婢提供伙食的地方。另外还有一个厨房，是供给守陵军用的，但具体位置在哪里，纹蕴就不清楚了。
　　这个厨房面积不大，但食材还算齐全，尤其在纹蕴来了皇陵之后。
　　凡是住在皇陵的女眷，都要忌一切荤腥和油腻食品，所有吃食皆以清淡的素食为主。半个月吃一次肉，肉类多为鱼肉、兔肉等。
　　纹蕴虽为身份高贵的公主，可进了皇陵，一律一视同仁。虽说不用讨好总管嬷嬷、可以行动自由，但是在吃住方面，都是同其他人没两样的。吃，是吃大锅饭，住，是住大院坝。于是，在这样素衣素食、近乎于尼姑生活的日子里，她极其热切地盼望半个月一次的吃肉机会。
　　这个时候，厨房里不可能有什么好吃的，只有将就煮碗素面以缓解肚中饥饿之感。纹蕴这样想着，顺手推开了厨房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