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霸从良记》卓轻尘

36、痕迹

　　“不愧为大学士之女，出口成章，只不过，蕴之好象没有看清事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以为你还能置身事外吗？如果我是那条螳螂，你就是那只被吞掉的蝉，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也会比我先走一步。黄泉路上有蕴之相伴，我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君惜墨眼眸微眯，下巴微微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蕴之，别有一番破釜沉舟的气概。

　　这是什么都摆在台面上了，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陆蕴之不由得侧目，对他有了新的评价。

　　朗日薄风，云影低徊，满目皆是湖光山色，衬得男子一张侧脸越发俊逸非凡。他一只手握着纸扇，潇洒恣意地摇晃着，另一只手缩在袖子里，谁也看不出他已经握紧了拳头，掌心里沁出了冰冷的汗水。

　　陆蕴之眼眸不由得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神像：“你的意思是我该求神拜佛保佑你平安无事，否则你临死也要拖着我垫背？”

　　君惜墨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得求神拜佛保佑你平安无事，否则陆大学士绝对会想出办法，再次披甲上阵，兴兵扫平南椒。而万轻舟，无论我躲到哪里，他都会上天入地追着我不放。”

　　如果不是别无选择，他宁愿去刺杀瀚国的皇帝，也不愿意去劫持陆蕴之。这一柄双刃剑是何等的锋利，大家都心中有数，这一招险棋到了最后，不论是胜是负，绝不止断一只手、流几点血那么简单。只不过别人可以做缩头乌龟，他却没有退路，唯有打起十二万分警醒，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才有可能在夹缝中寻到一条生路。

　　“南椒有何野心，我没兴趣知道，你为何要做黄雀嘴下的螳螂，我同样没兴趣，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才肯把白玉箫还给我。”陆蕴之双目炯炯地盯着君惜墨，腴白粉嫩的脸庞泛着玉一般的光泽。她的意思很明确，国家大事，关我屁事，你有本事和万轻舟真刀实枪斗一斗，看是谁厉害，想从我嘴中套出一个字，休想！

　　好一个又美丽又狡猾的女孩子，难怪万轻舟会为了她起异心，只是她可曾怀疑过，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究竟是何来历。君惜墨嘴角轻扬，眼眸闪烁，肆意地笑了出来：“我忽然很好奇，如果顾非城知道他的未婚妻爱上了万轻舟，不知又会上演怎样一出好戏。”

　　顾非城曾在玄武湖畔扬言，除非他先提出退婚，否则就是扫他面子，拖也要拖死她。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陆谦虽然炙手可热，可掩不住悠悠众口。

　　一个是横行京都的第一恶霸，一个是惊才绝艳的文武状元，这两个顶尖的男子目前还无交集，但总有一天会针锋相对，陆蕴之夹在他们中间，不知会是怎样的爱恨纠缠，君惜墨真的很期待。

　　想看她的笑话，下辈子都休想，陆蕴之翻脸冷笑：“你这么一说，我也很好奇，是顾非城对你有恩，还是万轻舟和你有仇？”

　　君惜墨又笑了，笑的意味深长：“都没有，不过，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却听过他们的大名，并非一无所知。你有没有发现，这两人不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事，可以说是皆然相反，但他们身上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看着最冷漠，其实最重情，非常容易走极端。说句心里话，若非走投无路，我绝不愿与他们为敌。”

　　他一边笑，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陆蕴之的神色，但见她时恼时喜，脸色忽白忽红，那两个顶尖的男子在她心中的分量，用膝盖骨都能猜出来。

　　或许是提到了万轻舟，陆蕴之脸色放缓，渐渐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玉脸飞红，唇边绽开一抹笑容，明媚如霞。很显然，她对万轻舟一往情深，一万个放心。

　　两人站在船头相视微笑，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一对郎才女貌的情侣，红珊对此似而不见，雪柳却气得直咬牙，如果不是忌讳君惜墨，她早就上前撕破狐狸精的脸了。

　　此时已入七月，阳光暴烈，众人在船头上站了一会，均是汗湿衣裳，陆蕴之第一个受不住了，转身走入船舱。窗子大开，她听见水浪涛涛，流向不知名的远方，她看见神像慈眉善目，俯视脚下如蚁一般渺小的众生。

　　陆蕴之心中由来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她走到船的另一侧，闭起双目，双手合什，在心里默默祈祷。

　　就在她闭上眼睛后，一艘船从后面赶超，湘妃竹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男人无法抗拒的妖媚容颜。绿萝抬起美丽的头颅，顾非城和王嶦站在阴暗处，三人均被巨大的神像给震撼，没有发现对面船上的陆蕴之，这一刻，离他们只有一伸手的距离。

　　两船一快一慢，很快两人再次擦肩而过。水过无痕，然而，岁月走过，总会留下痕迹，该来的始终会来，错过的不会永远错过。

　　君惜墨轻摇纸扇跟了进来，见她神情一片肃穆，不由感到好笑：“想不到蕴之也会对我们南椒的母神如此敬仰，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祈求什么？

　　陆蕴之闭目不答，片刻后放下双手，睁开清亮的双目，还未启口，唇边先逸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给你听也无妨，我在求菩萨赐我一把斩妖除魔剑，今后谁敢让我不痛快，一剑让他灰飞烟灭。”

　　君惜墨笑容一滞，眼中阴云掠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我倒是觉得，这种血腥的事情应该留给男人做，女孩子只须在家绣嫁衣就行了，你如果实在需要，应该求菩萨赐你一把慧剑，一剑斩断与顾非城的情缘，否则，用不了多久，可怜的状元郎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嫁作他人妇。”

　　海誓山盟又如何，两情相悦又怎样，携手走到最后的从来就不是当初那人，君惜墨心里不住冷笑。

　　“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一提到与顾非城的婚约，陆蕴之就觉眼前黑云压顶，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用力握紧拳头，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这才忽略了心口的绞痛：“行了，别再绕圈子了，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把白玉箫还给我？”

　　君惜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陆蕴之不由着急，急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追问道：“你去哪里？为何不回答我？”

　　君惜墨笑吟吟地回头，给了个“陆蕴之你好傻”的眼神，手臂轻轻一挣，挣开陆蕴之的拉扯，潇洒地推门而去。

　　他这一去，又是好几天没有露面，奇怪的是，连带雪柳都不再过来挑衅，直到三天后，陆蕴之见到消失了一个多月的海裳，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们两人早已离开了这条船。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陆蕴之推开船舱，迎接她的正是海裳，对着她摇头摆尾，满身斑斓的花纹在阳光下扭曲蠕动。陆蕴之毫无心理准备，喉咙一痒，隔夜饭都呕了出来，这让海裳深受打击，之后很多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此时已经深入南椒国内，有海裳看守，红珊不再限制陆蕴之自由，只要她不取下面纱，随便她在船上走动。

　　数十天后，大船在一处荒芜的河滩边停靠，半夜时分，月淡潮平，红珊陪着陆蕴之悄无声息地上了一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迷雾的夜色中。而赶在前头的顾非城，此刻眉头紧攒，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天巳时时分，大船泊岸，顾非城听得外面船员们抛锚落帆，哟呵声此起彼伏。他和王嶦早已乔装改扮成行商之人，两人走出船舱，凭栏而立，但见河道宽阔，水流平稳，举目望去，人潮涌涌，百货山积，帆樯如林，猜想这便是南椒国赫赫有名的秀水码头。

　　他们两个虽然狼狈为奸，是青楼烟花之地的常客，但在瀚国时也曾听说过，南椒有一个天然码头，各国商贾云集，传言“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现在亲眼见到，果然是名不虚传。

　　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可以推断南椒国的商业必定极为繁荣。而瀚国，先有内乱，后有外侵，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这十多年来，在太皇太后的摄政下，虽然致力于休生养息，然而，昔日繁华盛世景，今日一去不复来。

　　两国紧密相临，互通往来，原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当年荻国入侵瀚国，太皇太后举全国兵力进行对抗，能打仗的战将都派去了北方，国中空虚，边防形同虚设，南椒乘机落井下石，由最出名的战将赫云大石率领十万大军入侵，一路上势如破竹，攻城掠地，烧杀掳掠，瀚军只能节节败退。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永兴侯朱子俭献上美人计。

　　南椒地处南偶，有各种有样奇异的习俗，虽然敞开国门，欢迎别国的人来这里做生意，但在许多人眼中，始终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南椒的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抛头露脸，谁家有女儿，都不会深藏闺阁，而是巧施粉黛，打扮得千娇百媚，大大方方招摇过市，斗艳争芳，以胜出为荣。戴面纱的往往是青楼女子，不露真容，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由于南椒一年四季阳光充足，国人基本上都是蜜色皮肤，而瀚国的女孩子，皮肤白皙细腻，犹如精致的瓷器，南椒的后宫里早就收藏了不少。丽质天成的寥氏就这样作为求和的礼物，背井离乡来到了南椒。

　　永兴侯没有看错人，寥氏确实不负众望，人丽如花，聪颖机变，有心机，又有手段，很快就将南椒皇帝迷得七荤八素。

　　一年后，后宫三千，唯寥氏独宠，南椒后宫从这一天起就是她的天下。她生下的儿子，子以母贵，年龄最小，却最早封王，年仅五岁就被封为韩王。

　　七年后，先皇驾崩，寥氏勾结权臣，翻云覆雨，废长立幼，最终登上了太后的宝座。

　　之后，两国一直相安无事，然而好景不长，最近几年南椒国内形势诡异，嘉安帝几次遇险，都与南椒国脱不了干系。

　　秀水码头由青石板铺就，为防下雨路滑，石板上均錾有深浅不一的凹槽。顾非城和王嶦站在船头看了良久，这才随着南来北往的客商，登上各自的马车，一路颠簸，去往南椒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