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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南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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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自从那晚撕破脸皮,君惜墨再也没有露面,雪柳却时不时地过来挑衅。这个看上去似乎深陷情网的痴情女子,对于君惜墨亲手为陆蕴之包扎手掌一事始终耿耿于怀,每天不过来中伤几句,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被困于方寸之间,陆蕴之整日无所事事,有大把的时间用来胡思乱想,为了不让自己发疯,只能想办法让别人发疯,雪柳想打消她的“痴心妄想”,她也趁机从雪柳那里打听消息。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要先听哪一个?”雪柳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陆蕴之这间房间门窗紧闭,空气尤为沉闷,难为她不嫌弃,天天过来“说话解闷”。
对于这杯飞来横醋,陆蕴之实在是厌烦无比,她真的搞不懂,君惜墨为何要将雪柳这样一个婢女宠到无法无天。她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雪柳,除了美丽以外,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
雪柳也在打量着陆蕴之,只见她一袭素裙,纤裳飘飘,神情淡淡,玉脂般的脸颊上凝着一层薄汗,好似细雨清晨的玉兰花,说不出的清雅秀逸。雪柳不得不承认,这个贱人装清高的时候确实很勾人,绝对是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难怪君惜墨下不了狠手。
我让你装清高,我看你能装到几时?雪柳一双秋水荡漾的美眸中绽放出浓浓的妒意与恨意,妒得悲愤欲狂,恨得撕心裂肺。
她并非生下来就是奴婢,她是薛国公府的六小姐,出生比起陆蕴之只高不低。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子,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做着花好月圆的美梦,然而,七年前的那场惨烈的宫变,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年她只有十三岁,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爹同往常一样前去上朝,可他再也没有回来,娘忧急如焚,在黑暗中坐了一夜,同样陪了一夜的三哥自告奋勇,带着两名护卫出府打探,可他刚走到大门口,就被数十支长枪拦住了。
薛国公府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黄昏时分,宫中的丧钟敲响,先皇驾崩,废长立幼,多少世家大族灰飞烟灭,曾经炙手可热的薛国公府在这一次的杀戮中首当其冲。
可笑的是,监斩官还是君惜墨的父亲,昔日对薛国公极力奉承,结为儿女亲家,今日有从龙之功,成为新皇宠臣的首辅大人。讽刺的是,这位君首辅口口声声顾念昔日旧情,在新皇面前求情,请求将薛氏满门抄斩,不要诛连九族。
那天,君惜墨约她踏青,河边遇到表姐,被邀去舅舅家里作客,从而侥幸逃过一劫,然而,乱世之中,一个失去家族庇佑的弱女子哪里还有出路。舅舅一家终究被牵连,奶妈带着她,就象是两条丧家之犬,躲在偏僻的山村里,隐姓埋名,以母女相称,不知过了多少个担惊受怕、躲躲藏藏的日子,奶妈出山采买米粮,据说是遇到拦路抢劫的歹徒,被刺中要害,被人抬回来时已经咽了气。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薛六小姐,她孤苦一人,一无所有,唯有满腔仇恨,却不知该恨谁,也不知该找谁去报仇。不久后,她沦为了奴婢,辗转人手,吃尽了苦头,直到五年前被人送给君惜墨这才安定下来。
再次见面,他是主,她是奴,他高高在上,她卑微若尘。那天是他生辰,高朋满座,酒酣之际,有人祝他早日抱得佳人归,贺他一场相思,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他举起酒杯,神采飞扬,眉梢眼角俱是春-色。她垂着头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心里害怕极了,怕被人认出来人头不保,哪里还敢上前质问。
后来她才打听到,薛氏灭门后,君首辅在次年为他另择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未婚妻是朝中新贵蒋大将军的长女,听说蒋小姐长得花容月貌,两人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在伺候笔墨时,她无数次想开口问他,君首辅是否真的如外面的传言那样利欲熏心,迷恋权势,这才出卖薛家?她还想问问他,既然心心念念的是蒋家的小姐,为何那天还要约她出去踏青,让她和薛家共同覆灭岂非更好?
她终究选择了沉默,在那段屈辱的日子里,别的本事没学到,就学到了察言观色。她看得出他眼底的冷漠及戾气,他越是恣意欢笑,她越是不寒而栗。平心而论,他对她很是宽容,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线,他都视若未见,仅此而已。
尽管她三岁就认识了他,又呆在他身边整整五年,却始终看不懂他是怎样一个人,有情还是无情?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她活在说不清是爱人、恩人还是仇人的君惜墨身边,心灵越来越扭曲……
“先听好消息,再听坏消息。”陆蕴之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敢保证,雪柳随口就能说出两百条似真似假的坏消息。
雪柳收回思绪,脸上泛起春花般的笑容:“好消息就是你的两个哥哥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不过一个全身烧伤,双目失明,另一个四肢瘫痪,整日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你骗人!”陆蕴之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仍然发出一声尖叫,美丽的眼眸中尽是惊骇之色:“我不会相信的,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哟,你可千万别晕倒,我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可听仔细了。”雪柳开心地掩嘴直笑,这点伤心算什么,当年薛氏被灭门,那才叫伤心欲绝:“万轻舟三天前箭伤发作,死在了扬州,听说他在临死前还在反复吹奏《春江花月夜》,闻者无不落泪,可惜啊可惜,老天无眼,天妒英才!”
陆蕴之脑子“轰”的一声巨响,再也站立不住,她哆嗦着嘴唇,瞪大双眼看着雪柳,想要分辩她说的话是真是假,胸口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是谁说陆二小姐聪慧多智、谋略过人的,如果传言属实,又怎会被她三言两话就给骗倒,雪柳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蕴之才被一阵阵笑声唤醒,她这才意识到,又被雪柳给骗了。
“我肯定墨公子喜欢我,那天我那样对他,他都没还手,事后如果不是他特意吩咐,我相信你早就取我性命了。他那样的人,应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绝不可能甘冒奇险,他的手下人才济济,如果只是为了抓我这样一个小女子,绝不可能屈尊,千里迢迢远赴京都。我猜他一来是不放心手下那些人,怕他们下手时不知轻重,因此宁愿亲自出手;二来是想与我见面,毕竟在这之前,他对我了解至深,我却对他一无所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墨公子是在哪里见过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否出身低贱,又或者在家里不得宠。”打蛇要打七寸,雪柳的死穴就是君惜墨,陆蕴之相信她绝不会看错,当下忍住恶寒,信口开河胡扯一通。
雪柳果然被点中死穴,美丽的脸一下子被愤怒扭曲得狰狞无比:“你这个贱人,你才出身低贱,区区学士府之女,也敢到我面前猖獗?墨公子人中龙凤,岂是你这样水性杨花的贱人能够肖想的?别做梦了,你这只不要脸的狐狸精,给公子提鞋都不配。”
雪柳是第二个骂她狐狸精,连提鞋都不配的人,够狂的,正一品的大学士之女还入不了一个小小的婢女之眼,哪来的底气?君惜墨年纪轻轻,难道是哪一国的公侯将相?只可惜无论陆蕴之如何试探,雪柳总是避重就轻,在男女之情上纠缠不清,也不知君惜墨给她下了什么迷药,中毒不轻。
陆蕴之心里猜疑,面上半点不显,仰天哈哈一声长笑,活脱脱一个骄矜贵女,待到笑声一收,嘴角扬起一抹鄙夷的笑容:“雪柳,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吗,不用我再提醒了吧?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世上从来不缺负心汉,也不缺痴情人,越是痴情,死的越快,那种不该有的小心思我劝你还是趁早收起来。”
只不过雪柳实在是一个妙人,岂甘心就这样落于下风,眼珠一转,已想到陆蕴之的死穴在哪里:“你这只水性杨花的狐狸精,顾非城恶名远扬,你不喜欢也就罢了,那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可曾舍命救过你,可你呢,这才几天时间,你就见异思迁了,你对得起万轻舟吗?虽然说人死万事皆休,可你这么快就想向墨公子投怀送抱,实在让人自愧不如!”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陆蕴之恼怒不已,这个雪柳实在是太可恨了,三天两头拿她最在乎的人刺激她,让她的心一会儿犹如在火上炙烤,一会儿犹如在冰上冻结,这些天被折磨得够呛。她生怕雪柳那张破嘴接下来又说什么死啊活的,不得不服软低头,说上几句好话:“我跟你开玩笑的,墨公子人中龙凤,怎么可能喜欢我。你就放心吧,除了万轻舟,我谁也不爱。”
雪柳这才满意地撇撇嘴:“狐狸精,你以为我是怕你勾引墨公子,你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我也跟你说实话吧,状元郎没死,你就等着他来救你吧。不过,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可不保证他接下来是否会平安无事?”
“你敢?”陆蕴之又惊又怒。
“我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你好好考虑吧。”雪柳双掌轻轻一拍,红珊托着一个盘子面无表情地走入。陆蕴之也沉着脸,犹如木偶一样,由得红珊为她更衣装扮。
尽管已经大变样子,谨慎的红珊仍以一抹轻纱遮住了她的容颜。陆蕴之深深地吸了口气,被困了一个多月,今天终于能跨出那方小小的囚室,尽管前方等待她的也不知是陷阱还是深渊。
走出船舱,一抬头就看见前方峭壁上的巨大雕塑,陆蕴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神像,至少有三十多丈高,面临江水,由整座山峰凿造而成。那神像的体貌和中原的观音大士有些相似,头顶摩云,脚踏莲花,眼睛里镶嵌着罕见的墨晶,额头上则是一枚深蓝的宝石,而边上连绵起伏的山峰,就象是一条神龙,环绕在侧。
船的速度慢了下来,许多人都走上船头顶礼膜拜,君惜墨看到陆蕴之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慢慢踱到她身边:“为什么不拜一拜?观音大士只有十二大愿,而我们南椒国的母神有二十大愿,你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否则将来一定会后悔。”
“不必了,我不会后悔!”陆蕴之定了定神,回眸一笑:“你有没有听说过,瀚国有一句俗语,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