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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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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玉盏光华璀璨,这等奢靡之物,不知含着多少百姓的血泪。湛凞随手把玩着盛酒的器皿,有意玩味地看着那两个妃子,似笑非笑地说道:“许多人都说朕悖逆人伦,两位爱妃似乎不以朕是女子为异啊?”
“皇上天人之姿,神裔之后。起义兵兴社稷,自是天佑神庇,天下莫不臣服,四海莫不归心。那些乱嚼舌根的不过都是些前晋余孽,妄图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罢了。”淑妃面上温婉,声音娓娓,端的是一派大家闺秀。
恵妃见有人拔了头筹,赶忙笑道:“是啊,臣妾的爹爹常和臣妾说起,皇上的能耐比许多男人都强呢。”
湛凞无意一笑,“这么说,还有男人比朕强了?”
顿时,恵妃脸色一变,宫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闵仙柔见湛凞的下马威给的太足,已经让人下不来台了,于是淡淡笑道:“今儿是皇上的寿辰,皇后母仪天下,自当为皇室和睦做出典范。皇上今儿还是在延福宫才好。”
湛凞转头盯着闵仙柔,心里火大,面上压制住,从鼻息中哼出一笑,话却对着董姝韵说道:“皇后以为呢?”
董姝韵只觉得头疼,战火还是烧到自己身上了。她看看那两个妃子,一个吓得不敢再出声,一个面静如水却目光灼灼。是啊,淑妃该算是董氏一派,皇上能在皇后处留宿,她也算完成任务了。可是,她又去看闵仙柔,这位皇贵妃眉眼含笑,只是眼神冰冷,不过瞧着意思,似乎同意皇上留宿。几方为难之下,她这皇后只能心里苦笑,勉强拿出皇后的威严,不敢去看皇上,强笑道:“各位妹妹都是为了皇上高兴,皇上拿主意就好。”
湛凞命人给自己倒酒,一饮而尽,心里疙瘩不平。仙仙的意思她明白,打击了董家这么多次,是该拉拢一下了,否则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那只“老狐狸”?到董姝韵那儿总比到何淑宁那里要好。可她是皇帝啊,在朝堂之上不能大展拳脚,在自己的家里还要处处被人算计,连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都不能自主。她湛氏费尽几百年的经营,就换来这样的结果?湛凞心里烧着一把火,不由自主地戾气外露。
“皇上,天色不早,臣妾想要告退。”闵仙柔尽量放缓语气,安抚道。她心里也是万般不平,只是如今大局为重,她必须尽快离开,免得凞凞看着她更难过。
湛凞把酒盏一推,冷着脸站起,转身向内殿走去。董姝韵看了一眼皇贵妃,见她示意自家跟去,赶紧摆手让众人退下,内心忐忑地回了内殿,就见皇上脸色越来越暗,更不敢有所动作,小心地躲站在一旁。
湛凞控制不住地想发火,口气极其不耐烦,“把这给朕全换成新的。”她指的是凤床上的被褥。很快宫女们就麻利地将一切换过,湛凞把靴子甩了出去,赌气和衣躺下。
宫女太监们早退下了,偌大的内殿里只剩董姝韵站在那里无可奈何。也不知过了多久,见皇上似乎渐渐睡去,她才敢暗自放松,悄悄走到榻椅处坐下闭目假寝。迷糊中听见殿外有太监在报时辰,她这才转动起僵硬的身子,抬头望去,窗外隐隐有了光亮。她急忙起来,向床上瞧去,见皇上还在睡着,也不知该如何去做。殿外的太监一声高过一声,她知道这是在告之皇上该起身了。可她不敢靠近皇上,就寻思着去开门让皇上的贴身宫女进来。才走到门旁,听见皇上的声音冷冷地在身后响起,“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朕和你一夜无事?”
“臣妾不敢。”董姝韵赶紧跪下。不知为什么,明明同是权势顶天的女子,她怕皇上甚于皇贵妃。
“脱去外衣,解开发髻,上床。”猛地听皇上这么说,董姝韵下意识地抖了下身子,随即又明白过来,虽不情愿却也极快地照做了。
湛凞已经将龙袍解开摔在地上,只穿着中衣站在床边,冰冷地对外喝道:“进来吧。”殿门缓缓地被推开,银月和子端进来后又将门掩上。
“过来。”湛凞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看着子端命令道:“伸手。”
子端面无表情,低着头伸出双手,寒光一闪,她的食指显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即渗出,看的银月心中一揪。
湛凞拿着白绢一抹,随手扔给董姝韵,说道:“把它垫在身下。”接着又对子端道:“让敬事房的人记下吧。”随后手一展,银月赶紧上前伺候皇上穿衣。董姝韵面色赤红躺在床上,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幸亏是在帷帐后,没人瞧见。
穿衣妥帖后,银月打开殿门,一大帮子宫女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大清早的这么多人,湛凞看着就烦,胡乱地洗漱了一下,抬脚就要走。董姝韵的贴身宫女梅苒含羞道:“皇上,早膳已备下了。”
“皇后宫中倒也有些喜人的丫头。”湛凞眼神闪过狠色,转身挑开帷帐,弯腰贴在董姝韵耳边,咬牙说道:“皇后只要管好那些该管的女子,朕保你和你堂姐一生性命无忧。”在外人看来,竟是一副恩爱的景象。
皇上刚离开,另一贴身宫女桃苒便迫不及待过来喜滋滋道:“恭喜娘娘。老太爷、老爷、少爷都会为娘娘高兴的。”
董姝韵低着头,脸上的红晕还未退下,旁人看着是一片娇羞无限,实际她心中却是荒凉悲哀。这两个自小跟着自己长大的侍女果然不是和自己一条心,幸亏没有托大,没有将自己的谋划告之她们。可叹,在这偌大的皇宫,在这牢笼虎穴中,自己竟没一个贴心可靠的人相帮忖。什么大家闺秀,什么名门望族,其中的苦楚,哪是能给外人道的。自己不过是个无辜弱女,为什么没人疼惜,偏偏都要把她往风口浪尖上去推。她心中一酸,眼泪差点落下,忙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了,暗自给自己鼓劲,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自己一定能谋出一条生路的。渐渐平静下来后,她的心又紧绷起来,皇上宠幸她的事传到董家后,她爷爷和父亲会怎么想,会给她整出什么幺蛾子。
董姝韵不愧是董家人,董家果然如她所想,父子三代在密处的书房谋划。他们得到信时已快到傍晚,三人表情各异,董世杰一脸愤恨,董平皱眉不语,反倒是董桦眼中闪过兴奋之意。
“父亲,这皇上又要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了。您看?”董平愁道。
董世杰恨恨地说道:“我们董家可不是祁淮冠那厮。”
“世杰,”董桦生气地直跺拐杖,教训道:“你这样毛躁,如何能成大事。”
董平怕儿子受到责罚,忙问:“父亲的意思,您是已有对策了?儿子是怕皇上未必对皇后有情义,闺房之事毕竟容易作假。”
“假既是真。”董桦手捻胡须,微微一笑,“所要的不过就是个结果。敬事房都记录下了,皇上临幸皇后的事就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皇后怀了龙裔也就顺理成章。”
董世杰猛地冷笑起来,“两个女人还真能生孩子?笑话,天大的笑话,也不知闵仙柔的孩子是哪个的野种。或许压根就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越发没规矩了。”董平指着董世杰,厉声训斥道:“长辈面前岂容你放肆。”
董桦难得心情不错,没有沉下脸,和颜悦色道:“管她真是神裔还是装假做样,在世人面前皇上说是,我们就跟着说是,不就好了。”
董平明白过来,面色有些凝重,“爹的意思,是让皇后假怀孕,然后我们再偷龙转凤?”
董桦含笑摇头,面色平和,道:“假怀孕?湛凞正没借口除去我们,弄出这一遭,不是给她把柄?怀孕当然得是真的。”
董平倒吸口凉气,“爹,混乱皇室血统,可是要诛九族的。”
“你这胆子,有时还不如世杰呢。”董桦微微不满道:“大丈夫生于世,不就是为了立业扬名光耀门楣?如今有份天大的事业放在我们面前,若是错过,爹都对不起董家列祖列宗。前晋闵踆昏庸无能,闵炫更是不值一提,爹保着他们,图的就是咱们董家的大业。天下本无主,有能者据之,凭什么咱们要甘居人后?那湛凞不过是一介女子,她都能坐拥天下,我们董家如何不能?”董桦面上呈现出兴奋,口气越发激烈,“当初老夫之所以让湛凞顺利登基,原想着是能让世杰入宫,让我董家血脉成为人主。只是棋差一招,现今机会又来,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失去了。”
董平很少看见自己的爹能这么激动,不过他还是有些糊涂,“爹,即使姝韵怀了孕,那也不是我董家的血脉啊。”
“你刚才不是说偷龙转凤?不,是偷凤转龙才对。”董桦得意笑道:“这段时间给世杰好好补补身子。皇后有孕时,世杰的姬妾也必须要有身孕。”
董世杰听了董桦所言,心中畅快,笑道:“孩儿身体好得很,爷爷放心。只是让女人有身孕不难,这生男生女就不能定了。”
“所以你的姬妾要多些个怀孕才好。”董桦想了想,又道:“城南济世堂的钱大夫是个名医,据说断生男生女极其准确。明儿就派人去请他来给你和你的那些姬妾调养调养。”
“谢谢爷爷。”董世杰很是高兴。董平还是有些担心,道:“这事,爹,您还是要三思啊。男人如何才能进宫?孩子生了又如何掉包?宫中不是家中,皇上若是有心除之,谁能保住孩子?难办啊。”
“这些为父心里早有数。你忘了咱们在宫中的内应,他也不是宦官。只是如何掉包,如何护住孩子,还得内外接应商量妥当。这事要细细和姝韵说好。”董桦早算计好了,“你马上去面圣,就说老夫病重,十分思念皇后,求皇上允许皇后省亲。”
“爹,你今儿还上朝呢,这怎么能?不如让您儿媳进宫还方便些。”
“蠢货。她一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可是天大的事,露一点风声大祸就至。就说爹这几天一直抱恙,强撑着上朝,今儿一回来就病到了,大夫说病情太急,形势凶猛。这不就结了。”
“那也不用马上就去,明天朝堂上——”
“混账。”董桦打断儿子的话,“朝堂是讨论国家大事的地方,皇后省亲毕竟是天家私事,你这样做不是让人说我董家没有规矩吗。再者,现在去不是更显得为父情况紧急吗。”
“父亲,这事还是再思量思量吧。”董平还想再劝,董桦叹道:“儿啊,退无可退了。我董家对闵氏够忠心的吧,可闵踆还不是扶持一个马强来看着爹,何况湛凞?她不过是借我们的力量稳定朝政,一旦根基稳了,还有我们立足之地?”
“可儿子还是觉得这事太过冒险。”
“行了,”董桦板着脸,“不知该说你沉稳还是胆小。爹明着和你说吧,只要这宫中没有女人给皇上诞下子嗣,那么即便皇上知道皇后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她也不会怎样,因为大端朝需要继承人。”
“爷爷的意思是让后宫中只有皇后的子嗣。”董世杰怕他父亲不理解,多了一句嘴。
“世杰到底是像老夫啊。”董桦难得赞赏道:“孙儿,把笔墨拿来,老夫要给何亮写封信。”
董平欲言又止,爹有野心他是知道的,没想到野心这么大。儿子再跟着煽风点火,看来是劝不住了。可后宫就那么容易掌控?他越想越不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弱弱地说道:“儿子这就进宫面圣。”
等他进宫时,天色已晚。湛凞和闵仙柔正在清漪宫中用晚膳,听到回禀后,两人相视一笑。湛凞道:“董家又要谋划什么诡计?好端端怎么想起让皇后回家省亲?”
“大晚上的,少吃点肉。”闵仙柔给湛凞夹了一筷子她不爱吃的素食,说道:“这事先拖一阵再说,现今最重要的是筹粮。”
“我也是这个意思。天气越来越暖了,大批的地要是再荒着,来年国库存粮怕又是不足。去年夏天,前晋给北狄的粮恐怕已经被他们耗光了,这些贪得无厌的饕餮。”湛凞微皱眉头,咽下了素食,又夹了筷鹿肉吃下,才道:“不能让董家这时给我出难题。章诚。”
章诚躬身进来,“老奴在。”
“去告诉董平,皇后省亲是大事,让他找礼部和太常寺合议,拟份折子呈上来,朕看过后再说。”湛凞感觉有些饱了,放下筷子,惊奇地看着闵仙柔说道:“仙仙,你竟比我还能吃了?”
闵仙柔虽吃得优雅,奈何嘴里全是食物,说不得话,只能瞪大眼睛,不满地看着她。
湛凞哈哈大笑,“我不会嫌弃你胖,多吃点才好,别饿着我的宝贝。”
闵仙柔吃好漱过口后,才慢慢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湛凞,猛地伸手狠狠揪住湛凞的耳朵,柳眉微翘,“你敢嫌弃我?你也不想想多少日子没陪我吃饭了。昨晚在皇后宫中你挺威风,对我都使起脸色了。”
湛凞顺手将她搂进怀中,语气竟有些娇蛮,“谁让你昨晚硬是将我推入延福宫?”
闵仙柔描绘着湛凞的眉目,漫不经心道:“日后,你还得常去。”
“你居然不吃醋?莫非你心里没有我?”湛凞做了个杏眼圆睁的表情。
闵仙柔嘴角噙笑,手指夹着湛凞的鼻子,眼中闪着黠光,“真要触了我的底线,就不是吃醋那么简单了。到时,皇上别心疼你的美人啊。”
“美人,哼,消失了还真合我愿了。我倒是好奇仙仙的底线啊。”湛凞明知故问。
闵仙柔故意冷脸,“你若是敢和别人躺在一张床上,哼。说,昨晚你有没有?”
“那你还要我常去别人住处。”湛凞使劲亲了她一口,眉眼欢展,又道:“这董姝韵似乎真的听话?你还是要盯着她才好。”
“董家求得不过是个明面上的说道。你是否真的宠幸她,这并不重要。”闵仙柔环住湛凞的脖颈,温柔道:“内宫的事交给我,你尽管一心去处理外朝的事。若是朱氏兄弟不能成事,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这样,恐怕只能请董家人出面,先筹点粮解了燃眉之急再做打算。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定要给我提许多条件,日后再想除去董家就难了。”湛凞又皱起眉头。
闵仙柔宽慰道:“我瞧着朱家兄弟许能成事。你想,一个赌徒寻着能赢大钱的机会,还不下狠手?”
“话虽如此,只是豫平省里都是些巨奸巨滑之徒。不行,还是要给朱家兄弟下到密旨,让他们小心行事。”湛凞悠悠道。
只三日,这份密旨已到达朱氏兄弟手中。朱武焦急上火道:“哥,这可怎么办?皇上又要咱们小心,又只给咱们半月时间。如今咱们到这河间府已经七日了,那帮子混蛋整日和咱们打哈哈,啥事都办不了。”
朱文眼中显出阴狠,“明着官场上,咱们兄弟玩不过他们这帮狐狸。咱得来阴的。兄弟啊,大哥给你撂个实话。这事要办好了,咱们兄弟前途无量,连祖宗的坟头都能冒青烟。若是办不好,咱兄弟的脑袋就——”
朱武浑身透出一股邪性,凶桀一笑,“大哥,有人给钱叫咱去赌,这无本万利的事,怎么着也得拼一拼。赢了,这咱兄弟也过过老爷的瘾。输了,碗大一个疤,就当这辈子白来这世上一回,十八年后还他娘的是一条好汉。”
朱文一拍桌子,发狠道:“有兄弟这句话,咱就赌上这一回。走,去找那个马钦差去。”朱武的脑袋虽没他哥哥想得多,但也是个灵活的人,知道哥哥这是有了主意,便不再问了。两人带着一队人马直奔驿馆。
马志洁对这二位素来反感,目不识丁的下三滥怎能攀上他这个世家子弟?所以在这二人到达河间府的第一天,兴冲冲来看望他时,他毫不客气地以病重为由将二人拒之门外。不过他也确实伤得严重,那帮流寇下手好狠,只将将让他活命。他不是傻子,流寇能进度得当、训练有素?豫平省的官员只差拿自己当大佛供,生怕出点错给皇上以借口,还会勾结匪人害自己?这幕后的黑手,呼之欲出啊。想到这,他只觉心中悲凉酸涩。一颗心捧在你面前,你当真弃如敝屣?居然还派两个地痞来替代自己,分明就是小瞧我。这种无可发泄的嫉恨之火正刺得他伤心难耐,又听下人来报,那两无赖又来了。他自然是没好气的不见。
可这次朱文、朱武不会乖乖地退却,当即面色暗沉,拔刀挥舞,直接闯了进来。
马志洁见状,气不可遏,怒视道:“本官是钦差,是代皇上巡牧四方,你们在本官手执凶器,罪同谋逆。”
他这幅不把朱家兄弟放在眼里的德行,激怒了朱武。眼见这兄弟要发飙,朱文抢一步将兄弟拉到身后,阴笑道:“马大人,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的,事情紧急,我兄弟也只好得罪了。否则,出了意外,我们兄弟可不敢担当。”
马志洁见他拿皇帝压自己,只能硬生生咽下一口气,冰冷道:“什么事?”
“老子,是下官,”朱文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说道:“下官抓到几个行刺钦差大人的匪徒,还请钦差大人去下官的军营指认一下。”
不可能!马志洁差点脱口而出,到底是他父亲直接教导过的,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弄不清朱家兄弟的意图,他不敢贸然答应,想了想,才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当时天色已暗,歹徒又蒙面,本官实在是不能。”
“钦差大人,”朱文打断他的话,笑得越发诡异,“您这态度,似乎对谁害了您并不在意啊。外人看着,还以为您和歹徒勾结呢,这要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不再说了,直勾勾地盯着马志洁。
“本官这身体不适宜出行。”马志洁淡淡推脱了一句,心里却翻腾开来,这背后难道有皇上的授意?
“我们兄弟奉皇命办差,要是冤枉了谁,皇上怪罪下来,谁敢担当。指认匪徒,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朱文口气强硬,“来人,找个担架,抬着钦差大人去军营。”朱武立即带着一帮军士,如狼似虎地扑过来。马志洁听他口气里外全是抬出皇上,心念一动,并没有反抗。一行人将马志洁抬着上轿,浩浩荡荡来到城中一处训练场,这里被改为了临时军营,以供三千人马驻扎。
大帐中,朱文陪着马志洁喝了一壶茶,才悠悠然让朱武去找个会些文墨的军士。马志洁知道他要玩花招,也不说话冷眼旁观。片刻,一位军士拿着笔墨纸砚跟在朱武后面进来,朱文很客气地站起,笑着对那军士道:“老子没学问,但很敬佩有学问的人,快来坐。”说着,强摁着那军士坐在桌案边,又道:“前段时间钦差大人遇到匪徒,这事大家都知道。今天老子审问三个,嗯,叫什么来着?对,嫌犯,你就以钦差大人的口吻写份证词,就说这三个嫌犯就是打伤他的匪人。”那军士不敢怠慢,快速地写好交给朱文。
“小子有才啊,走吧。”朱文满意地看着证词,挥手让军士走了,转身看着马志洁,笑得奸诈,“马大人?签个名按个手印吧?”
“你这般无中生有,何必要大费周章将我掳来?”马志洁心里怒极,面上极力维持着镇定。
朱文面现狠色,嘿嘿怪笑道:“驿站全是眼线,老子今晚行事可不能让那帮混蛋知道。”
“你如此胡闹,就不怕皇上怪罪?”马志洁冷笑道。
“皇上只让我兄弟做事,可没说让我兄弟该怎么做。”朱武不屑地看着马志洁,在一旁插话道:“马大人没本事办皇差,就不要妨碍我兄弟升官发财。”
朱文突然一步逼近马志洁,眼中射出寒光,威胁道:“今儿,这签名按手印,马大人不做也得做。否则别怪兄弟无情。您也知道,只要办成了差事,皇上才不会管您是死是活。”
马志洁脸色铁青,显然气得不轻,只是他知道朱文说的是实情,现在的皇上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念想。他恶狠狠抓过笔,潦草地写下名字,使劲按下手印,猛地将纸笔甩到地上,虚弱地站起,摇晃着想走。朱文一把抓住他的手,笑嘻嘻道:“到时审问罪犯,马大人可要出面作证啊。”
马志洁气愤地甩手离去。他的轿子才出军营,躲在暗处的人影便飞快地跟上,直到轿子进了驿馆,才又飞速地跑进了河间府衙。
内衙中有一处不显眼的小书房里坐着三人,俱是透着贵气。忽的门被推开,有个微胖白净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进来,微微喘着气拱手说道:“三位大人,刚刚探子来报,马志洁进了军营,和那两个痞子密谋了许久。”
三人中一个威严方脸的男子示意他坐下,开腔道:“于大人莫急,还是等何大人来吧。”这人正是豫平巡抚何国民。另两位分别是豫平按察使王书林、布政使薛永。而那位于大人就是这河间知府于元廷。河间府虽是豫平最富庶的地方,却不是首府,三位大员的衙门不在城中,今儿一大早得到何亮的通知,说董太师来信了。他们便急匆匆赶来,所幸两地离得不太远,快马加鞭小半天便能赶到。
一盏茶功夫,何亮快步进来,弯腰作势要跪,口中恭敬道:“下官见过四位大人。”
“别使这些虚礼了。快说说太师来信怎么说的?”何国名站起阻止了何亮的下跪,拉着他坐下了。这何亮虽是个同知,但却是董太师的心腹,面子肯定要给的。
何亮也不客气,掏出书信递给何国民。何国民看后道:“太师的意思是让咱们耗着,等董少爷来。”
何亮接道:“眼见着要农耕了,皇上耗不起,到时只能指望老太师。太师让咱们备好些粮食,只要皇上一妥协,我们就开口提条件。”他伸出一只手,兴奋道:“减税五成。这一出一进,百万两银子可就是我们的了。”他似乎又想到什么,皱眉道:“怎么不见郭大人?”他口中的郭大人就是豫平盐运使郭怀忠。
何国民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不满道:“前朝盐运使都是直接听命皇上的,姓郭的又不是我们的人,不过是闵家倒台了,他才急忙靠过来的,非常时期,这样的人,机密事,还是让他少知道的为好。”他站起来,拍拍于元廷的肩,鼓励道:“民间谚语说得好啊,豫平富,天下钱粮管个够;河间富,半壁江山食无忧。你定要看好这河间府。随他们去折腾,你要以不变应万变,拖字为上。只要过了这个月,你就是头功。我们都会在太师面前给你美言。”
于元廷赶紧站起谄媚道:“谢几位大人抬爱。下官已经备下酒席,还请几位大人赏光。”
这顿宴席直到掌灯时节才散去。送走了三位大员和何亮,于元廷心情大好,挑了一名小妾,搂着翻云覆雨了一番,才疲乏地睡下没一会就被一阵震天响的敲门声惊醒。于元廷极度不满,披着外衣开门怒喝道:“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夫扒了你的皮。”
小厮大口喘着粗气,顾不得什么,急吼吼道:“城里胡、彭、方三家被抄了。三家老爷都被姓朱抓回军营里去了,现在也没个消息。”
“什么!”于元廷大惊失色,这三家可是河间府最富有的大户。这三家出了什么事,河间府就等于被人搬空了。“妈的,没王法了,本官倒要看看他姓朱长了几个脑袋。你还不赶紧去召集人随我去军营。”可当他带人赶到时,却被堵住了门外。无论他如何暴跳如雷,当兵的就是不放行,只有一句话,“我们头儿说了,这三人勾结匪徒暗害钦差,明儿会城中公审,您还是请回吧。有什么事明天当着老百姓面敞开了说。”于元廷实在没辙,他这几十号衙役哪里是当兵的对手,忙吩咐人去通知上面,自己只得悻悻走了。
朱文听说于元廷走了,皮笑肉不笑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阴沉地说道:“胡老爷,彭老爷,方老爷。签字画押吧。”
那三名富态的男子显然都是有学识的,知道地上的证词是何等的严重,当下一个个不住地喊冤,“大人,我们真没有勾结匪徒。”口气中却没半分害怕。
朱文笑得狰狞,“问你们要粮,你们不给。妈的,朝廷都开口问你们买粮了,你们还不给。不就是仗着有靠山吗。怎么,等你们的靠山来救?你们靠山再大能有皇上大?你们好好掂量掂量,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有的是手段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人,”他暴喝一声,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士卒如虎狼般扑过来,对着那三人拳打脚踢。朱文在一旁悠哉道:“现在给你们尝点小意思,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这三人都是金贵之人,皮娇肉嫩的,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暴打。其中有一个熬不住,哀求道:“大人饶命,画押我们是万万不敢啊,这上面的罪名都是要满门抄斩的,实在是不敢担啊。”都是聪明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争辩的。朝廷要“劫富济贫”,可比那些山匪厉害得多。只是关系身家性命,怎能屈服。
“你们就不会往于元廷身上推?我明着告诉你们,本官就是要于元廷的命。你们若是帮了我,本官上道密折,在皇上面前代你们邀功,保证你们不会吃大亏。”朱文见三人似乎松动,继续诱惑道。
三人对望了一眼,有一个战战兢兢说道:“大人您和于元廷有仇,我们愿意帮您,只是这罪名。”三人一同低下头,都不是傻子。这种罪名一旦坐实,哪是能翻供的?
朱文笑嘻嘻露出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这样吧,你们就说是于元廷让你们供应那帮匪徒补给,你们并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身份,最多算个不知情的帮凶,不过就是罚点钱了事。别得寸进尺,你们要是不答应,今晚咱们就来个屈打成招。对了,你们家里、米行、商铺等等,我已经派人抄了,要想换回来拿粮食来,你们都是聪明人,明白了?”
看这三人面色苍白瘫倒在地被士卒拖走,朱武哈哈大笑道:“哥,我算是明白了,合着你这是要栽赃嫁祸啊。”
“哼,我们来这儿头一天,他们光给我打哈哈,我就想玩阴的了。要不是皇上说过,玩出格咱兄弟自己兜着,我们都不用憋屈这么些天。”朱文道:“你去找五、六个机灵的自己兄弟,让他们扮作流寇,和那三个富户串好供。再带人在城中空地搭起个高台,天一亮就派几十个大嗓门的满城敲锣打鼓嚷嚷,就说咱们和钦差大人要公开审案子。”朱文摸摸自己脑袋,嘿嘿直笑,“闹开了,谁他妈都不能使小动作。对了,安插些人混在人群中,瞧我的眼色,跟着起哄。”
“得令。”朱武学着戏文,咧着嘴大笑着下去办事了。
大清早,整个河间府如炸开般,陡然热闹起来,人们纷纷往城中心挤去。于元廷和何亮在护卫的保护下拼出一条路,来到高台下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拿出官威,气势汹汹上了台。于元廷看见胡、彭、马三人已经不成人形,气得大喝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他见马志洁坐在边上,上前一步十分不满道:“这等目无法纪之事,钦差大人就不管?”
马志洁闭目养神,,不闻不问,他也是憋着一肚子气,天还不亮就被人强行拖拉来,他心里恨得牙痒。但他知道这事关皇上的大业,他也不敢发作,只是装聋作哑。
朱文可不容于元廷乱说,邪佞一笑,“我还正愁抓不到你这老贼呢,你到送上门了。”说着朝朱武使了个眼色。朱武会意。领着几个不由分说将于元廷绳捆索绑。
“反了,反了”于元廷大呼小叫极力挣扎。
朱文上去一个耳光,抬脚将于元廷踹翻在地,这一下力量极大,于元廷一介瘦弱文人哪里吃得消,顿时眼前一黑再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何亮被这凶煞场面惊得不敢再多言,不是怕,是他明白朱文恐怕是故意的。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遇到这等无赖混账,何必自取其辱,不如退一步静观其变。
朱文面向百姓举手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安静下来听我说。”他清清嗓子,吼道:“大家这个年过得不好吧。没吃没喝,啥都没有,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连畜生都不如。为什么?就是这帮混蛋闹的。”他手一指于元廷等人,又扯开嗓子吼道:“前朝姓闵的皇帝把大家祸害成什么样,卖儿卖女,吃树叶啃泥土,背井离乡去逃荒,个个家里都有饿死的人。连上天都看不惯,这才派来个神女来做咱们的皇帝。皇上是好人,她见不得大家受苦,所以就派钦差大人来这儿筹粮分给大家,可是这狗官说没有粮食。皇上心疼她的子民啊,竟然自掏腰包向这些富商买粮,就是为了让大伙过个好年。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说罢朝着混在人群的自己人微微点点头,立即有人大声说:“怎么着?赶紧说。”
朱文干咳了一声,气愤道:“妈的,这些富商和狗官勾结,有钱都买不到粮啊。就可恨的是,他们居然勾结前朝余孽刺杀钦差大人,想让大伙饿死穷死,这是把大伙往绝路上逼啊。”
混在人群中的心腹立即配合着叫道:“皇上真要给咱百姓分粮?”话一落又有一些百姓也叫问了起来。
朱文心中一喜,老百姓被鼓动起来他就胜算在握。他示意大家安静,又道:“本官昨晚抄了这些黑心烂肺的奸商家,今天钦差大人就开仓放粮。”
人群中的心腹赶紧高喊,“皇上万岁!”百姓们跟着一起欢呼起来。忽的人群后有些骚乱,朱文抬眼望去,来了几百府兵在轰赶百姓。可百姓听到有粮分,哪肯离开。府兵们只得分开一条路,三位大员齐齐现身,正是巡抚何国民、按察使王书林、布政使薛永。他们一接到信,立即就赶来冲上高台。
何国民气得指着朱文大骂,“你你,本官要上折子弹劾你。来人,快把于大人解救下来。”
朱文跨步上前,阴狠道:“你敢,他是要犯,我有人证物证。”他脑袋转得快,对着百姓,“各位父老乡亲,这个狗官断断不能放,要是放了他,皇上分给你们的粮食就被这狗官贪了。”
“不能放了狗官。”“他们想把咱百姓逼死啊。”“咱们上去把这狗官除了。”“皇上为咱百姓好,一定也恨死这狗官。”“大家一起上,跟他们拼了。”“皇上都要给咱们粮了,要是因为这狗官大伙再饿死,亏大发了。”“杀了这狗官,皇上一定不会怪罪的。”在几个朱文心腹的挑动下,群情一下子激奋起来,好多人都往高台上爬,眼见着场面就要失控。
那些个府兵腿早软了。前晋时,闵踆也知道自己无能,所以他特别怕有人谋反,对这罪名实行极其严苛的刑罚。一旦有了风吹草动,不但要诛九族,还要邻里连坐。就连地方府衙养兵也不得超过千员,否则也算谋反。范赫之所以例外,那是拜了北狄所赐。府兵除了保护大员或仗势欺人外,和真正的流寇散匪是蛇鼠一窝。不过当老百姓活不下去时,造反是必然的,这些府兵这时便不管用了,出面的是臭名昭著的戍京军。这戍京军对付北狄很是脓包,对付义军倒有一套。也是,义军都是些面黄肌瘦的农民,武器更是些镰刀斧头菜刀之类的农具。一帮乌合之众怎能和装备精良、每日大鱼大肉的军队抗衡。即便有义士资助,再多人的财力也不能和国家朝廷相比。戍京军对义军那是出了名的残忍,让俘虏的义军相互揭发家乡所在,然后将那人家乡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全部扒皮割肉点天灯,惨绝人寰。这样一来谁还敢造反?百姓实在不能活了,要么背井离乡,要么落草为寇。这也是前晋匪患横行,但真正造反起义却几乎没有的原因。
“朱文,你,你还不派兵平叛。”何国民当然知道自己的兵有几斤几两,气得急得直跳脚,几位大员害怕的脸色都变了。这时一直闭目的马志洁突然吃力地站起来,踱步到朱文面前,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几位都听得清楚,“勾结流寇刺杀钦差,这是谋反重罪,在场的几位可都没有权利定案,还是将人送上京,交予朝廷发落才是正道。朱大人,”他的伤才有些好转,站得稍微时间长了还是吃力的,不过他面上始终带着微笑,“民愤好激起,平息却难。闹得太大、出了人命、惹了祸事,朱大人辜负了皇上的期望,也不好向皇上交差啊。国丈大人,您说呢?”这话是对何亮说的。何亮知道自己身负敏感,只装作发愣不说话。
“对对对,进京,交予朝廷审理。”何国民三人胆气立即足了,纷纷叫嚷起来。刑部、大理寺都是他们的人,进了京,这姓朱的看他还如何闹腾。
朱文狠狠地盯着马志洁那张苍白的脸,他本就打算借民乱杀了于元廷,但马志洁的话给他敲了个警钟。“若做出了格,引起了民愤,朕也不保你。”皇上的话在他脑袋你炸了个响雷。富贵险中求,可也得有命享受啊。他愤愤不甘,咬牙道:“就听钦差大人的。朱武,去喊兄弟们好好安抚一下老百姓。”回到京,有皇上撑腰,还怕了这些烂泥球,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只是,他看了一眼假冒匪寇的手下,隐隐不安。
朱武面上更加不甘,但他知道大哥的脾气,看来是功亏一篑了,只得垂头下去带人维持场面。
朱文怏怏地回到军帐,一脚将桌椅踢翻,“妈的,姓马的在这时给咱们小鞋穿。”
“哥,咱们那些兄弟还扮着匪徒呢,怎么办?”朱武担忧道。
“给钱给好处随便许条件说大话,你看着办,一定要安抚好他们,千万不要让他们说漏嘴。”朱文满心烦躁,“过几日咱们就回京。那些个要犯,随便派几个兵押解着,随他们几日到京。”
“不怕夜长梦多啊?”
“蠢。他们还指着这帮人翻供害咱们哥俩呢。杀人灭口反而显得他们有罪。我还巴不得出事呢。他们一定会派人护着的,不捞我们费心。”
“那马志洁呢?”
“他?捞功呗。我们这么一闹,那些个衙门、富商也不是傻子,还不乖乖交粮?他不把附近几省的钱粮捞□□差,他怎么会回去?”
“妈的,担着那么大风险,好处全给他了?”朱武急红了。
朱文颓废地往地上一坐,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朱武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他一直以来都想问的话,“哥,你说皇上会保我们吗?”
朱文双眼一闭,面上苦涩,不知该怎么回答。皇上的心他哪里知道啊。
奇怪的是皇上的态度。湛凞在接到各方面的奏折后,一直压着,没有任何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