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中》顾拉拉

8、那一夜，我沦为孤单一人

　　走到急诊室的时候，没有回休息室，而是坐在诊室里面，等护士来帮我重新消毒。
　　只是，也许是我太不起眼，过了许久也未见一人进来。于是走去休息室，看到张翔正在玩手机。
　　他瞅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看手机。
　　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吭声。
　　直到值班护士进来，才发现我脸上的泪痕，空洞的眼神。事后，她才说，那时候的我，太恐怖，恐怖到我们不敢说话，恐怖到好像是个鬼，恐怖到，完全丢了魂一般。
　　是啊，完全丢了魂。
　　“姑娘，你干嘛去了，怎么出了那么多血？”张翔蹲下身，抬起我的脚看。
　　我不答，看着他的头顶。
　　“涂点红药水吧。这两天别沾血了。”张翔吩咐护士拿红药水过来。“尽量不要下地走动吧，请假休息吧。”
　　他抬头看我，才发现，我已经完全没有一个人的样子。他说，那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不认识我，高傲的瞿佳悦，忽然之间比一个乞丐还没有地位的时候，他觉得，我被鬼附身了。
　　“帮你用纱布包一下吧，回去换双拖鞋。”张翔忙完便起身。站在我眼前。
　　“喂，你看我一眼啊。连谢谢都不说，虽然是朋友，也不带这样的。”张翔打了我一下头。而那一刻，原本在我眼睛里打滚的眼泪，哗啦哗啦的全部滚下来。
　　“喂，你没事吧。”他看见我眼泪不止，连忙蹲下身问。
　　“疼。张翔，我疼，很疼。”我抬起脸看他。可是，被泪花迷住的双眼，压根看不清他的脸，更何况是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这么直扑扑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能感觉，他僵了一下，或者说是楞了一下，然后伸出双臂，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后背，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好累好累。”我继续说。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张翔说，他不用问，就知道什么问题，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当他知道真实原因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一会儿。
　　“我貌似，大概，可能，也许，或许，很快，就要，离婚了。”他的手停住，把我从他的肩膀上推开。
　　表情严肃的问我：“怎么可能。季之岩不会和你离婚的。”
　　“我看到离婚协议书了。在他的书桌上。”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吸了吸鼻涕，擦干眼泪。或许我该处理我面临的问题了。我把今天拿海报筒的事情告诉了他。说完，他没有做声。而是坐回刚刚的沙发上。看上了天花板。
　　“张翔啊，我是不是当年就不应该回来啊？”我问他，他没有理我。于是我自言自语。
　　“原来，我一直都很差。即使支援回来了，大家都说我伟大，可惜，终究赶不上叶琪。”我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趴在办公桌上。
　　“我应该早点看开，结婚是傻，离婚才是真。”
　　“张翔啊，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让季之岩爱上我。对，也许我支援回来了之后是有点变冷。可是，支援前，我没有变。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可是，现在，全世界的人，不对，或许整个设计楼里的人都知道他帮叶琪是一对。”
　　“你们这群同学，当年说我是小三，说我破坏了他们两个。而现在，多少年过去了，我的罪名已然成立。原来，我罪孽深重。”
　　“昨天我被赶出季家门，今天我被重新带回季家，明天我还是被冷落。周而复始。所以，好累。你们这群做好朋友的人，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贱啊。蛮好走了，却又回来了。是不是议论我是如此的坏心肠。嗯，或许被你们都说中了，于是，我的结局让我无法呼吸，让我倒地不起。”
　　“我以为，自己跟着自己的心走，总有一天，我的真心会被世人认可。只是，现在，在没有被认可前，我的心，开始慢慢衰竭。起搏器？搭桥？或许，都治不好了。累了，散了，分了，走了，离了。全剧终。”
　　“我拿我的青春换了一部悲剧。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我想要的没人愿意施舍。”我一口气说完，然后侧头，然后入睡。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脚边多了一双男式的拖鞋。早上上班的护士长说，是张翔走的时候给我的。
　　无比感激，感激他帮我，感激他周围的人都在说我闲话的时候，他还在帮我。感谢他昨晚听完的唠叨。
　　护士长说，外面有人找我。
　　我走了出去，或许是因为张翔的包扎技术不错吧。
　　护士站前站了两个西装革履的两位年轻人。“您好，请问，您是瞿佳悦吗？”其中一位问。
　　“嗯，对。请问你们是？”两个人的气场完全吓到了我，说话丝毫不带任何表情。
　　“你好，我们是外交部的。从北京过来的。”两个人前后给我看了一下他们的证件。一听说他们是外交部的，旁边的小护士，立马被震慑到的表情。
　　外交部，或许跟我爸妈有关吧。“你们要不跟我来吧，这里人有点多。”我带他们进来休息室。
　　给他们送上水，我在他们对面的位子上坐好。笑容满面，装作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他们两个互看一眼，然后有点为难的说：“瞿少华和占婷是你的父母吗？”
　　这两个人的名字，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拐进自己的耳朵。我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父母的名字，然后点点头说：“是。”
　　“是这样的，瞿小姐。你父母前段时间从缅甸飞往伊拉克的飞机在下降时不幸坠毁。”
　　我好像在听故事一样，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
　　“因为之前联系不到你，起先说你去支援了，后来才知道，你在这里。所以就找来了。对不起，有点延迟。是我们工作的失误。”
　　我居然会面对微笑的问：“多久的事情了？”
　　“前几周。希望你即刻前往，认领遗物。”前几周，那是几周？是我突然之间开始低落，开始郁闷，开始不明原因的失落的时候吗？
　　“已经确认是我父母了吗？”突然之间，觉得，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听，一点都不动人。
　　“嗯，根据名单，是你父母。而且验尸报告也证实了。”他们的官腔好浓，他们的话好平淡，就如同在播新闻一般。他们是练了多少遍，才能练到这个境界。而我要怎样才能到他们的境界呢？
　　几句话让我成为了孤儿，几句话让我失去父母，几句话让我孤单无助。
　　即使，父母再不关心我，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孝顺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叫他们爸妈。
　　我站起来，走到某个角落，蹲下，抱膝，埋头。
　　“瞿小姐，请节哀。后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
　　我抬头，然后木讷的点头。“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我爸妈？”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说：“如果可以，现在我们就可以带你飞伊拉克。然后你好尽快将尸体带回来。”
　　“尸体？不对，我没有听新闻报道啊。不对，你们肯定搞错了。我爸妈好歹也是外交使节，会报道的呀。”
　　“瞿小姐，因为还没有全部联系到所有乘客的家属。乘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上头说等确定了再报道。对不起。”
　　我点点头。然后起身说：“你们等等我，我去请假。”摇摇晃晃朝主任办公室走。那么的失魂落魄。这几天，我真的身心疲惫。

　　亲情，爸妈走了；爱情，我要离婚了；友情，年昕贝，你在哪里？我好需要你。
　　可不可以借我的肩膀靠一下，可不可以让我痛痛快快的哭一回，可不可以不要问我，可不可以不要找我，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爱，哪怕是同情，哪怕是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