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7、无眠的长夜

　　邵永在沙发上翻了两次身，然后干脆坐起来。休息室外图书馆的墙壁和书柜上都装着地脚灯，浅蓝色的灯光提供的照明不充足，但足够。他点了下人头，发现俞文远没在,大约和他一样睡不着出去晃悠了。
　　两间卧室一间给了唯一的女生张嘉芸，另一间给了重伤员凯，其他男生都睡沙发。卧室壁橱里的毯子数量很足，倒不至于让他们着凉。
　　丁鸣也跟着凯去卧室休息。郑序等人对他们的关系多少看出了点苗头，都没多话。邵永不敢相信自己这时候睡不着不是为了明天的行动是否顺利，而是因为丁鸣和凯睡在一间房间里。他看了看表，发现现在是凌晨三点，于是更正了一点：今天的行动。
　　他披上外套，轻手轻脚走出休息室。
　　清漆柚木的书柜在外间摆放齐整，无论从哪个方向望过去都看不到头。书柜的外面都罩着一个带移门的玻璃罩，玻璃罩内部还挂着温度计和湿度计。纸质书是非常脆弱的，建立这座图书馆的人想了很多办法来保护这些一百多年前的出版物，反而让它们变成了不能翻阅的收藏品。玻璃罩上照出对面玻璃罩上照出的自己的影子，然后在相邻的空间中无限重复，于排排书柜中营造出迷宫一样的迷离气氛。邵永选了自己面前的一条路，一边走一边看看能不能把俞文远找出来聊上一会儿。但是走着走着，他就满脑子只剩下丁鸣。
　　邵永真的很喜欢丁鸣。发现丁鸣和黑骑士在游戏里成了一对之后，他消沉了好一阵子。俞文远问过他到底喜欢丁鸣的哪一点，是样子还是性格？邵永承认丁鸣的性格其实说不上特别好，按道理来说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丁鸣是被父母宠大的小少爷，并不骄纵，但欠缺点独立坚强。以游戏为例，俞文远和他都习惯自力更生，而丁鸣没有同学照顾就寸步难行，光这一点就说明他和他们是两类人。邵永想了一会给了俞文远两个答案。第一，说得出道理的喜欢就不叫喜欢了，君不见爱情是属于人文学科而非理工科的课题。第二，即使他能数出丁鸣无数个缺点，他也喜欢丁鸣，这才是真的喜欢。再说丁鸣的优点也很多。
　　不管怎么说丁鸣已经有了男友，邵永应该死心，但见到和凯在一起的丁鸣，反而让他对他的思慕之情更加炽热。丁鸣在凯面前展现出一个忠诚的情人该有的一切良好品质。他的眼睛时刻都注视着凯，他随时愿意为了凯献身。邵永当然绝对不会让丁鸣为了自己冒险，但一想到丁鸣为了凯不惜牺牲性命，他就妒忌得不能自已。妒忌在啃噬他的内心，其剧烈程度居然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邵永心里有一个很滑稽的念头——如果他为救丁鸣或是凯死了，丁鸣会不会记得他一辈子？然后他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如果他为了凯而死，丁鸣肯定会记住他这个傻瓜。他不是个浪漫的人，知道这种情操虽然高尚，但十分之不切实际。只有活下来的人可以和丁鸣长相厮守，把他的身躯拥入怀中，享受他柔情。他有这样的念头，无非是恋爱中战败者的自我粉饰和自暴自弃，恰好在这场危机中找到表现的机会。但他不那么想的话妒忌很快会把他变成一个恶毒的人。如果凯消失了……不不不，他不能往那个方向想。虽然那十分有诱惑力，但会那么想的显然是个人渣。而人渣是不配拥有丁鸣的。
　　邵永恶狠狠地想，凯这个黑骑士根本不知道自己轻易夺走其身心的丁鸣对他来说有多重要。邵永发誓，无论如何，只要能保护丁鸣，无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会竭尽全力，奋不顾身。
　　他在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爱情骑士的过程中稍微得到了平静，但完全无法缓解相思之苦。邵永干脆拼命去想明天他们可能遇到的麻烦。他和俞文远勉强算是有武器，但实际上根本不构成战力，像刚才的好运气确实不会有第二次。这里是现实不是游戏，并非他输入几个指令，他的身体就能漂亮地完成一套攻击动作。如果他们手上有火器，例如手枪，可能局面还会好一些。但卡兰德斯毕竟是个幻想背景的游戏，就算输入□□图纸，游戏里也没法真的打造出一把手枪。
　　他脑袋里面塞满了两种让他悲观的念头，浑浑噩噩地穿行在书架之中。就在邵永几乎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看到不远的前方站着一个人影。
　　“阿远！你在看什么呢？”
　　出声招呼这个人之后邵永马上后悔了。从身高来看他显然不是俞文远。这高挑颀长的身形完全不同于中等身材但十分结实的俞文远。
　　是凯站在那里。
　　他抬着头，仰望的方向不是自己面前书架的顶层，而是更高的……大约是层层水泥之上的图书馆的地面建筑，然后是图书馆再上方的夜空，或许那夜空也不是他追寻的，而是更置于其上的，遥远宇宙中的某一点。
　　不是邵永突然文艺起来，而是凯的眼睛给他这种感觉。
　　“你是？”
　　凯被他惊动了，转身看着他。邵永十分不喜欢和他的眼睛对上，但出于礼貌只能咬着牙直面他的目光。他不在乎凯把他当做没礼貌的人，但很介意丁鸣因为凯对他留下礼貌欠缺的印象。
　　“邵永。刚才我没自我介绍过吗？”
　　“哦……我有点印象。”
　　实际上邵永确实没和凯介绍过自己。之前开会的时候凯虽然恢复了点精神，但还是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丁鸣又对他看得很牢，一散会就把他拖到卧室去休息了。邵永估计在凯的眼里自己就是个模模糊糊有印象的路人。
　　凯看着邵永，邵永瞪着凯。凯比邵永更早觉得这种有怄气性质的“对峙”很可笑，干脆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似乎第一次见面，你却不太喜欢我。我长得很讨人厌吗？”
　　被比自己高且帅的情敌问出这个问题让邵永一口气差点回不过来。他哼了一声，说：“当然是第一次见面，你又不是学生。”
　　“哦，好像是这样。”凯用模仿小孩子似的语气那么说，让邵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糟糕的是凯冲他走了过来。
　　“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有些熟悉。”
　　邵永研究撤退路线的时候凯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吓了一条，后退半步，撞上了一个书柜。装满了书的原木书柜极重，被他撞了一下连晃都不晃一下。
　　邵永退无可退，只好不情愿地抬头看着占据身高优势的凯。凯非常漂亮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那种高个美男子常有的压迫感，也许是轮廓并不特别分明的缘故吧。他那双深深的紫色眼睛看着他，可能是觉得光看又不够，干脆把头低了下来。
　　邵永觉得一股凉意从自己的背脊上升起。差点被怪鸟吃掉都没让他觉得有被凯这样盯着看更害怕。
　　“真是奇怪啊……”
　　在凯的鼻尖擦上自己的脖子之前，他一把推开了他。
　　“和我保持距离！你有丁鸣还不够吗？”
　　“和我想的一样。你喜欢丁鸣？”
　　凯推了推自己的鼻尖，面带微笑，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那么说。
　　邵永愣住了。
　　他对丁鸣的单相思除了俞文远，谁也不知道。他也觉得自己一直没表现得很露骨。不，也许就是因为他隐藏得太好了，所以丁鸣一直不知道这事。
　　“我醒过来，他看着我，有个家伙一直看着他。我就想那个人到底为什么一直看着他呢……”
　　“对！我是喜欢他！所以我讨厌你这个横刀夺爱的讨厌得要死！你满意了吧？赢家！”邵永气急败坏，干脆把自己的心事吼了出来。他喜欢丁鸣，爱着丁鸣，想要拥抱丁鸣，想要取代凯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现在的位置，想要丁鸣的眼睛像看他一样看着他自己。让卡兰德斯和神话兽见鬼去吧！邵永只关心丁鸣一个人，只要让丁鸣活下去，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即使要眼睁睁看着丁鸣投入眼前的美男子的怀抱也没关系。明天是世界末日又怎么样？他爱丁鸣，虽然是第一次坠入爱河，但已经投入全部热情去爱他了。
　　“……所以……不要摆出这幅得意的面孔，别刺激我了……我已经……妒忌得快要发疯了……”
　　凯因为邵永突然爆发出来的感情一愣。他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也不知道邵永的内心有多么混乱。邵永终于把自己的感情释放出来了，他擦擦嘴巴，不再顾忌地把敌视的目光投向凯，却看到他的视线望向了他的右后方。
　　邵永不敢回头，却还是僵硬地把脑袋转了过去。
　　丁鸣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红着脸看着他。俞文远在他身后，两手一摊，脸上写着“兄弟这是你自己暴露的不要怪我不帮忙”。
　　邵永看着丁鸣让自己无比喜欢的面孔、眼睛和发梢，一咬牙，大声说道：“丁鸣，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了，在游戏里带你也是因为想要接近你。只是我没胆量和你表白，而现在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了。只是我还是没办法不喜欢你。你也别在意，这只是我单方面的事。以上，完毕！”
　　他说完连丁鸣的脸都不敢看，就直接从他身边跑过去，抓住俞文远的胳膊就往休息室的方向跑。
　　“你带他来做什么？”他一边走一边恶声问。
　　“……我在外面看书，他就跑过来和我说凯不见了让我帮忙找人。谁知道你在‘敌人’面前自己揭短的？”
　　“看书？”
　　“啊哈，没什么。你回去还睡得着吗？”
　　邵永想怎么会睡不着，他现在就恨不得能长眠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