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33、落日的风景

　　那之后时间又流逝了几个小时，雷利卡瑞尔站在王宫的某一座塔楼的窗前，眺望尖顶下的柱子下装饰着月桂树叶的那座塔。丁鸣正在那里接受卡兰德斯历史的教育。今天老贤者格林特不在，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为他授课。雷利知道王子为什么那么急迫，其他人都在几天之内接受了故土的存在，唯独被他认定为贝尔蒙特的丁鸣坚决地抗拒这一点。等待让王子焦虑。毕竟他们已经在无尽的时间和星海之间等待了那么久。
　　他的目光由那座塔楼移向正在扩大的城市的轮廓。世界之树生长于大洋之上，米尔斯特拉建立在世界之树的树冠。他们的城市正以不可使的速度在扩张。把自己当成蓝海人度过的那二十一年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如果是郑序，一定会质疑这座城市建设的速度，他们是否有足够的人和材料来建造这些高大宏伟的石头建筑？但对雷利来说这是常识。这座城市得到不朽者的祝福，这位伟大者把他的力量借给他的子民，就像在过去的时代，他在卡兰德斯展现的神迹一样。
　　“核冬天”这个词从郑序的脑袋里蹦到了雷利的脑袋里。卡兰德斯发生过战争，延续到雷利的青年时代，战争从未停止。但在不朽者降临之前，卡兰德斯发生过更可怕的战争。那是雷利想象之外，郑序知道却不敢想象的战争，人们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家园。“这不对……你们的故事哪里不对……那不是神惩，是核战争。之后发生了什么？那不对，不朽者……神……不，你们怎么会相信那个？你们是跟着飞船掉到地球上的。飞船。之后卡兰德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里再次毁灭了？”郑序在他的脑袋里喃喃自语，雷利问起了自己这个问题。那一天卡兰德斯发生了什么？无穷无尽的黑暗立刻涌进他的脑袋。他的头痛得厉害。雷利呻吟了一声，把右手平放在身边，想那些让自己心情平静的东西。
　　他的剑。
　　那是卡兰德斯的古礼，想要成为剑士的男孩都要为自己打造一把剑，然后在神殿把这把剑献给不朽者。不朽者会祝福他，代替男孩储存他的武器。一旦需要的时候，不朽者就会把武器送交成长为剑士的男孩的手中。在卡兰德斯，不佩剑的剑士远比佩剑的剑士危险。而得到不朽者钟爱的人，甚至可以穿上不朽者亲手制作的铠甲。在他的记忆里，贝尔蒙特就是那样一个幸运儿。然后其他有关贝尔蒙特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模糊了。他记得那位偶尔会在王子身边出现的青年。他是王子的情人吗？有一段时间贝尔蒙特看着王子的眼神确实非常迷恋。然后发生了什么？最后的持剑者……这次不是郑序在窃窃私语，而是他自己在对自己说。最后的持剑者……大家都放弃了……放弃了……我们抛弃了不朽者……“不朽者到底是什么？”郑序问他。
　　“住嘴！”雷利吼了一声。骑驭狮鹫由塔边飞过的林珊被惊动了，在他窗前停留了一会儿。郑序记得这位美丽的少女，雷利则记得王子和他提起过她。诞生于蓝海之中的卡兰德斯人，不朽者已经祝福于她。她是同伴。
　　神色冷淡的林珊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她因为在雷利的脸上看到了郑序而想到了她的弟弟林是梧。雷利也想到了林是梧。他已经把林是梧和俞文远的方向和目的地报告给王子了。那个向蓝海人发出警告的“预言者”又是什么人？雷利是很希望能亲自把这个告密者的脑袋砍下来献给王子的。但是王子需要他留下。“危险还在我们身边。我需要你向过去一样陪伴在我的身边，雷利卡瑞尔。”王子那么对他说。
　　郑序又嚷嚷了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最后的日子里到底有什么危险？飞船，应该有一艘飞船……住嘴！雷利差点把手砸在了窗框上。他又眺望了一下丁鸣所在的塔楼。黑暗正在奔向落日时分的阳光的背面聚集。黑暗。

　　黑暗把公路截断。俞文远目瞪口呆地望着梳理在自己面前一公里处的黑色高墙。它的表面是纯黑色的，不存在任何被光照亮的可能。它截止于路面，却又横断了天际。他们前方的一切，道路、田地、天空都被这块黑暗吞噬，就好像它才是这个世界的一切。而在黑暗的另一侧，他们的后方，正在低垂的太阳的金光依然耀目，风轻拂路边各种植物的叶片，永不止歇的风力发电机成片转动着。俞文远忍不住藉由后视镜回顾自己来处的风景，然后产生强烈的倒退的念头。回去！回到常识的世界中去！
　　从四天前的下午开始，这个世界还有常识吗？
　　“把手放在安全带的扣子上，做好发生任何意外就跳车离开的心理准备。”
　　林是梧把勘探车的防御性装置全部启动，包括喷射推进器。他从小就被训练使用这些器材，操作的动作无比迅速自如。俞文远压制住想要回头的强烈念头，点点头，听话地把手按在了安全带的搭扣上。
　　到达那块黑色的巨幕前三百米的位置之后，林是梧放满了车速，一米一米地向那里挪动。监控设备上显示的数值一切正常，简直就像是这块巨幕只存在于视觉上，只要越过它他们就可以继续前进一样。
　　两百米。
　　一百米。
　　林是梧停车，去后车厢拿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显示器和一个小圆球出来，推门下了车。俞文远从另外一边跟上了他。从他们右后方吹来的风畅通无阻，给他们一种这块巨幕确实不存在的感觉。俞文远把双手围在嘴边作喇叭状，对着黑幕大吼一声：“喂——”
　　没有回音。
　　“看起来不是墙壁。至少不是实体的墙壁。”他得出结论。
　　林是梧皱起眉头，他把那个圆球对准黑幕的方向丢了过去。圆球和黑幕接触的一瞬间没有发生任何碰撞，但是它飞出去的弧线也到此为止，迟迟没有落地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林是梧把那块显示器握在手里，电源灯亮着，但屏幕上什么图像也没有出现。
　　“开车撞过去好像不太靠谱。”俞文远摸摸后脑勺说。
　　林是梧同意他的看法。但他不是随便就放弃的人。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黑目前两米左右，说了一声“幻想具现”，一把三米长的长矛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把长矛对着黑色巨幕戳了进去。没有声音也没有碰撞。他的感觉就像是把长矛戳进了空气。然而当他把长矛拔出来的时候，进入巨幕的部分全部消失了。
　　“见鬼。这是那些外星人搞出来的封锁线？那我们岂不是……”
　　俞文远有摸出火箭炮对着这块黑幕火力齐发的冲动。但他知道那没有用。它横亘在他们的面前，把他们和那原本就很微小的希望割开了。他握紧了拳头，说：“赌一把，冲过去试试？”
　　林是梧略微有些诧异，他问：“你不准备回去了？”
　　“回去？”俞文远指着那块巨幕，激动地说：“如果那些外星人能搞出这种东西，那我们去哪里都一样。我要回去，但是是带着希望回去。我不能在这里停下！”
　　林是梧默许了这个送死的计划。另外一个人也觉得这计划十分大胆，他拍拍手，说：“值得赞赏的勇气。”
　　俞文远和林是梧一起直勾勾地瞪着突然出现在黑幕前的老人。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这位老人确实站在他们的面前。
　　这位老人穿着白色的长袍，衣服上朴素的几何图案不知道为什么带着浓重的宗教气息。他纯以外貌来说并不特别衰老，但他的眼睛像是已经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洗刷，这是一双老智者的眼睛。
　　林是梧瞬间紧绷起全身的肌肉，进入准备战斗的状态。那种凌厉的气势让俞文远都愣了一下。他马上也退后几步，做好随时火力支援的准备。
　　老人笑了：“年轻人，反应不用那么大，我是友非敌。”
　　“你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是格林特，也是你们称为‘预言者’的人。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等待受到不朽者祝福的人的到来。年轻人，那个人是你吗？”
　　俞文远原来以为他在对林是梧说话，当老人的手指着自己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在对他说话。
　　“我？”他没反应过来。
　　“这样说太麻烦了，来，到这里来。”
　　老人的脚下一下子蹿出无数开着花的绿色花枝。林是梧已经拔出了武器，但在他能做什么之前，花枝就把老人和俞文远包裹起来，同时更多的花枝茂盛地生长着，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公路上铺出一片绿地。

　　蓝色的海水上泛着夕阳的红和浪花的白，轻轻拍打着车窗，啪，啪，啪。一只海鸥飞了过来，落在车前盖上，好奇地用黄色的鸟喙戳了戳车窗玻璃，然后飞走了。它煽动翅膀的声音传到车内的时候已经被剥去了好几层，只留下模糊的音调，但还是让邵永惊醒了。
　　他好不容易才打开眼皮。
　　一座顶端断裂的塔浮在他们面前的海水中央。它的顶端原本高高的天线早就不知道断到什么地方去了，余下的部分还坚固地竖立在玫红色的圆球形上。这个圆球的一半浸泡在海水中，另一半也伤痕累累，破损不堪。阳光映在圆球的玻璃上，圆球的玻璃和阳光又一起映在不断浮起波浪的海水上。这原本是一座很高的电视塔，现在它余下的部分和这座城市都浸泡在超过三百米深的海水中。他们刚刚经过并且见证其毁灭的城市就是因为它而得名“新海市”。一百三十五年的时光之前，这里曾经是东方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它曾经繁荣的模样也永远停留在时光的彼方。
　　夕阳在海面上和潮水一起退却，圆球的玻璃上反射出的阳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让破损不堪爬满了水草和藤壶的残败模样浮出水面。邵永靠在椅背上，一动都懒得动。他看着这美不胜收的落日风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什么是世界末日。
　　凯也醒了过来。他动了动手指——邵永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和他的右手竟然是握在一块的。他还是懒得动，也就没有把手抽出来。
　　“成功了？”凯问。他的右手先放松了一下，然后像唯恐邵永的手消失一样收拢，把他的手牢牢握住。
　　“好像是。”邵永看着落日，说：“中学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当时就在想侥幸度过大灾难的人看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变成这样是什么感想。现在我体会到了。”
　　凯似乎叹了口气，和他一起望着夕阳落幕的风景。过了好一会儿，天色几乎全暗了，他才开口，问：“这里就是‘那座城市’？那么……”
　　没等凯去拿“方舟的核心”，就有一个巨大的影子从他们的右前方漂了过来。那是人造的建筑物，目测是方形的，上面有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其中绿树葱葱，还有房屋的影子。至于它水下的部分，不知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