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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旅途的清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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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你睡着过没有?”
林是梧掀开车窗上的窗帘,眺望了一眼玻璃外的地平线,然后转过头来问俞文远。
俞文远哼了一声,刚想开口,就被手臂上的剧烈疼痛打断了。他的侵蚀始终控制在10%上下,但代价是每次发作的时候都会有强烈的痛感,他甚至怀疑自己双手的每一根血管是不是都爆裂过一次,不过他的胳膊暂时还是完好的,只是很痛,非常痛。
“……你说天快亮了……现在是几点……”
“三月十五日早晨五点二十七分。”
“……我以为至少……至少七点了。哈……止痛片真的没有用?我……快给我一片!”
“我和你说过了,这种痛无药可解,即使在梦里它也会跟着你,咬牙坚持一会儿吧,不痛了才麻烦。”
林是梧说着丢给俞文远一条干毛巾。俞文远知道这是给他擦额头上的冷汗用的,问题是他痛得手都抬不起来。挺过这一波疼痛之后他几乎脱力,直挺挺地躺平在床铺上,感觉和死了差不多。嗨,老子还没死呢,要活着回去。他嘀咕着,但还是痛得厉害,于是他决定找林是梧聊天来转移一下注意力——虽然林是梧并不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俞文远很想知道把他和凯关在一起一整天会发生什么事,两个人互相气死对方?
俞文远问林是梧:“你不再睡一会儿?”
“四个小时足够了。你不准备睡觉的话我天一亮我就发动车子,到时候就没那么平稳了。”
“现在还空着?那么别傻坐着,过来随便做点什么事让我轻松点,你也不希望遇到危险的时候我痛得爬不起来吧?”
林是梧冷冷地看着他,问:“做什么?”
“唱歌好了,你嗓子还不错。”
林是梧摇头:“我不会唱歌。”
“几个小时以前我让你讲几个笑话给我听你也说不会讲。”
“我是不会讲。”
“没人教过你?”
“没有。”
俞文远在自己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他嚷嚷道:“真是……研究所的那些家伙除了教你战斗没告诉过你别的东西?”
林是梧反问:“为什么要教,你以为他们是福利院?”
俞文远又砸了一下脑门。
林是梧没有明确说过自己和研究所的关系,但俞文远能猜到——他们又不是福利院。让他好奇的是林是梧对研究所的感情很平淡,没有爱也没有恨。除非提起林珊,否则他几乎不会流露出感情。但从学校开始到新海市,林是梧一路上又很照顾他们。俞文远在好奇之余想要多了解林是梧一点。毕竟他虽然答应了邵永一定会回去,但他们还是有死在半路上的可能。俞文远是个孤儿,所以不想死掉的时候身边孤零零的连个熟人也没有。他和林是梧不是熟人,所以要想办法发展成熟人。
然而想要从林是梧的嘴巴里撬出点什么太困难了,他试了好几次,林是梧总是那副冷淡的腔调。这让俞文远坚定了回去之后一定要把他和凯关在一起看看谁先气死谁的决心。
他干脆把手搁在脑门上,哼起了一首歌:啦啦梭哆来咪……
“你唱那是什么,难听死了?”
“不懂了吧,这是用来安抚心情的神曲。”俞文远闭上眼睛,让自己在旋律里放松身心。第一次听到邵永哼这段曲子的时候他也觉得相当难听。那是初一时候的事,他们认识不到三个月,他就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左脚。邵永几乎每天都来医院探望他。俞文员告诉他断掉的腿痛得不行的时候,邵永就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哼这有点像是哀乐的曲子。“觉得舒服点了吗?嘿嘿,这是我小时候听过的歌,不舒服的时候哼一段可管用了。”邵永笑着对他说。那时候他还没有他高,是个苍白矮小的少年,但俞文远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邵永之后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出温和柔软的模样,他是另外一种类型的“刺头”,一旦打定主意做什么事就固执得不可理喻。但他还是喜欢他,虽然到现在也很难发展成爱情上的喜欢。
想到邵永,他的疼痛就缓解了。俞文远确信这点小小的痛苦难不倒他,因为他一定要回去。
邵永也确信俞文远一定会回来。凯在往勘探车上搬东西的时候,他拿起找到的信号笔在车库的显眼角落都写上了“我们去‘那座城市’”的留言。他必须小心翼翼,因为敌人中有不少原本可能是自己人,他不想卡兰德斯人先于俞文远找到他们。
凯正把一箱压缩饼干往车子上丢,那箱子颇沉重,边上还有一箱子衣服和药品。邵永并非不想帮忙,是凯坚决不让他一起搬东西,还说如果他执意那么做,他不介意再给他脖子上来一手刀然后把他和那些物资一起丢上车。邵永对比了一下两个人的体格差距和身体状况,决定把体力活儿留给凯一个人,反正那也是他自己要求的。他知道凯很关心他,但他偏偏不喜欢这种被人当做容易摔坏的玻璃瓶一样的关心。再说凯那么关心他做什么呢?凯的恋人是丁鸣,邵永是不需要这个被丁鸣全心全意喜欢着的人的关心的。他想着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伤口。
“在发什么呆?”
邵永感到凯说话时候嘴巴吐出来的热气几乎是直接喷到他耳朵边上的,吓得原地跳了一下,然后马上痛得蹲了下去。昨天晚上折腾得有些过分,即使在凯洗澡换衣服找物资……的时候休息了一会儿,他也还是觉得全身乏力。这才是邵永最不能接受的,他是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凯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问:“站得起来吗?”
“废话。”
“啊哈。”
他们一起在原地蹲了三分钟,邵永终于服软,让凯把自己扶了起来。凯是那类靠在他身上会很舒服的男人,手臂结实有力,肩膀虽然不算太宽但足以作为依靠。邵永不理解一个说话的时候总是在戳人的人为什么做事的时候会那么温柔。凯把他扶到勘探车边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哦,很好吗?你举例说说?”
邵永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系上安全带不说话了。
凯从车后面绕了过去,顺便检查一下后车厢的东西和门是否关好。这型号的勘探车在顶楼的车房有十辆,都是黑色的大号面包车造型,比房车又短小一些,看上去关好车门车窗之后有良好的密闭性。他在后门上拍了一下,走到了车子的侧面,前进几步就可以从大门敞开的驾驶座看到隔壁的邵永,他白色的半侧脸和贴着耳朵轮廓的黑色短发。在凯洗澡的时候邵永也去擦了一下身体,顺便刮了胡子。凯知道他用的是刀片,因为他的左颌上有一条淡淡的刮痕,应该是不久之前留下的。那张刚刚经历过大量失血的脸上面颊有点凹,显得很瘦,眉头微微皱着,黑色的眼睛总是显得很倔强。凯知道如果自己从正面这样盯着邵永看,他一定会在三秒钟之内暴跳如雷。不过他既跳不起来也说不过他,只会干瞪着眼睛生闷气。
凯因为看着和想着邵永停下了十秒钟左右,已经引起了邵永的注意。他向自己的左后方转过头,用毫不客气的眼神询问凯为什么还不上车。邵永知道自己大部分时候和凯怄气纯属无理取闹,但同时也有理有据。凯是他的情敌,他没必要对自己的情敌和颜悦色。再说即使有一天他不那么喜欢丁鸣了,凯这种先是在游戏里主动出击博取丁鸣好感,然后当丁鸣在现实里对他死心塌地之后又把他甩掉的行径,也足够他唾弃他了。这件事又让邵永矛盾起来。他没有因为妒火中烧丧失理智,知道凯的为人非但不坏反而很好,唯独在丁鸣的事上处理得非常不妥当。邵永知道别人的感情自己不应该插手,现在更不是纠结这个时候,却偏偏怎么也无法释怀。
“怎么又发起呆了?因为看到我太帅?”
邵永往左边转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但凯确实是有资本这样臭美的美男子,就算邵永想要在自己的视野里把他丑化也找不到下笔的地方。他哼了一声把眼睛和脸转了回去,然后又忍不住看凯细长优美的手指头在驾驶座的一排按钮上上下翻飞。勘探车的操作台上的按钮和监视器多得过分。凯敲了几下按键,一个黑色的金属罩子从车头上方盖下来罩住了整个车头,随后一个长方形的显示屏从他们头顶上掉下来,吓了邵永一跳。
“你会用这个?”
凯又敲了几个按键,让罩子和显示屏弹了回去。“一般般。市面上主流的勘探车都有这种功能。”
邵永又哼了一声。
“怎么又刺激到你了?小永?”
邵永把双手在身边举起来,做出投降的动作,说:“出发之前我先说明一点,之前我一直在纠结丁鸣的事,所以对你态度恶劣,是我的不对。你除了横刀夺爱之后又对丁鸣不够好之外没什么缺点了,而且你对我还……蛮不错的。所以你也别记仇,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起。不过找回丁鸣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一拳头的,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很记仇。”
凯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微笑,而是真心实意高兴的那种笑容,美得不像话。邵永看着他的笑容看到脸红之后恨不得现在就照着他的鼻梁给他一拳。他装模作样地把右手握成了拳头,然后马上收了回去。
身高不超过五公分,提着散发着荧光的灯笼的少女从他们的面前飞过,露西奥拉来了,神话兽不会太远。
“由西南方的隧道撤离研究所对吗?坐好了,出发了。”
凯踩下油门,勘探车发动的速度实在太快,听上去就像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引擎转动的声音就疯响起来一样。
他们在隧道里穿行的二十分钟里都没有再遇到露西奥拉。邵永几乎要以为刚才那只提灯的小妖精只是自己的错觉。但很快就有一波又一波的沉闷声响就从他们身后传来,有的时候勘探车还会跟着从路面上跳起来。邵永有些不安,把安全带收紧了。凯的表情不变,连眉毛也没有抬过。他点开驾驶座左右边的移动屏幕,他们身后路段的实时画面同时浮现其上。邵永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没有在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下看到什么,但那声音确实越来越沉重,整个大地在他们头顶上轰鸣,开始有细沙由隧道上方掉落,过了大约五分钟,隧道的顶灯一阵乱跳,然后全线熄灭。四周瞬间陷入黑暗让邵永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凯敲打着刚才他试过的那些按钮,整块移动屏幕在他们面前弹出,取代车前窗,映出他们前进的道路。
邵永有些佩服凯了。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抓住方向盘的手指稳得像是挂在上面的大理石雕刻。那声音并没有停止,而是一声比一声更沉重。轰隆!轰隆!轰隆!如同有一个巨人正迈开脚步在后面追击他们。邵永紧张到了极点,双手用力抓住安全带,他每一次从座位上被弹起来都会转头看看凯。凯看着屏幕上的前方,漂亮的紫色眼睛波澜不惊,像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吃惊一样。邵永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那声音开始变轻,越来越远……也许他只是看着这双眼睛入迷了,毕竟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双眼睛了。
屏幕收回车顶,自然光照进他眼前的一瞬间,邵永把脖子扭向另外一边。凯的脸被晨曦点亮的一瞬间直击他的眼球,让他的心狂跳了一下。邵永,你傻了吗,居然看这个家伙看到走神?他在心里怒斥了自己一声,然后拍了拍胸口,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直喘气。
他的耳膜还记得隧道里的隆隆声响,但那声音确实在现实的空气里消失了。他们离开了隧道,回到了地面。太阳正从东方升起,邵永想起自己很少那么早起床看日出,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是六点二十八分。他又深呼吸了两下,同时偷偷瞄了凯一眼,确认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有那么大的反应并不是因为害怕,然后问:“是什么?”
凯瞥了后视镜一眼。左右两边的后视镜上都映出了新海市的末路。那棵占据新海市的参天巨树正在摇晃、向右侧倾倒。那些粗壮的树干和气根大概已经是纷纷落下了,城市和巨树就这样陷入了尘土和火光之中。邵永看着在大树树冠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明亮的金红色跳动着带着滚滚黑烟冲破云层,把半边天空都燃成了红黑的颜色,然后在逐渐升起的朝阳面前败下阵来。十五日早晨的阳光踏过焰之树冠,一瞬间从东方洒满了整个世界。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