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28、核心之间

　　邵永走了几步就又觉得两脚发软。他看着凯宽阔的背影。凯的个子很高，不是宽肩膀的魁梧身材，但他总要稍微仰起头才能看着他。他讨厌看着他的背走路。
　　凯把脚步放慢，问：“伤口又痛了？”
　　“没有。”邵永不知道是否应该领情，语气很含糊。凯似乎笑了一下，至少他觉得听到他扑哧一笑的吐气声。他怒气冲冲地盯着凯的背脊。很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要和这家伙绑在一起了，不是俞文远也不是丁鸣。不管将要面对什么，他会做到最好的，因为他绝对不会在凯面前表现得软弱无能。
　　当然伤后乏力是另外一回事。
　　凯推开教授说的那扇门，出现在门后的是一条将近一百米长的白色走廊，风格和研究所里简洁流畅的现代化装修大相径庭，显得冰冷而凝重，简直像是……精神病院的走廊。
　　邵永看了看走廊两边的房门。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大约是三米左右）就有一间房间，左右对称。他右边的房间上面没有挂门牌号，左边的门楣上则贴着块牌子，上面的编号是049。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过去推了一下房门，门没锁，向里面打开了。
　　长方形的房间面积在二十平米左右，有一张床、书桌、椅子，和一个很像医疗舱的大罐子。罐子是空的，连接着很多仪器，这些仪器占据了房间里的大部分空间。房间里没有摆设或者装饰品，所以虽然被这些仪器堆满了，却显得特别空。凯暂时松开了他的手，走到编号047的房间里把门打开了。那间房间的门同样没锁，里面的陈设和049号房间如出一辙，不过那个“医疗舱”里有什么东西。邵永从049号跟了过来，看着里面灌满了液体的罐子，走了过去。
　　那些液体非常黑且油腻，很像石油，里面似乎漂浮了什么。罐子的玻璃内壁上粘附着和那种紫色真菌很相似菌类，也许就是同一种。他把脸贴过去，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突然有一张面孔从黑色的液体中跳出来，撞在内壁上。邵永吓了一大跳，僵在原地和那张脸大眼瞪着小眼。这个人的脸被水泡得白花花的，死鱼一样的眼珠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鼻子和嘴巴都烂没了，只留下两个鼻孔的小洞和一口发黄的牙齿。
　　凯双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从罐子前面拉开，然后自己和那张脸对视了一会儿。
　　“是……死人？”
　　“显而易见。”
　　“我去别的房间看看。”
　　邵永接着依次推开了048、047、046和045号房，每一间房间里都是一样的布置，没有任何住户的私人物品。除了045号房间里的罐子是空着的，其他几个罐子里都灌满了那种浑浊的黑水。邵永不想再有一张腐烂的脸突然撞出来，就没有靠近仔细检查。不过他相信每个罐子里应该都有一具尸体。
　　他在空着的045号房停留的时间有些多，凯走过来，自说自话地拉过他的手。他的手和他们的身高差距一样，比他的手大了一圈，掌心非常柔软，细长的手指像是藤蔓的幼枝一样缠在他的手上。
　　“我又没有虚弱到没法自己走路的程度。”他抱怨说，“而且这里挺安全的。那些家伙……我想它们是不会来这里的。”
　　“别自作多情了。我也需要安慰的。”
　　“你？”
　　凯把脸别过去，说：“我刚从外面一堆‘迷失者’当中杀回来，你让我感受一下人类的体温好不好。我几乎要以为世界上都是那种玩意了。不，世界上应该已经到处是那玩意了。”
　　他那柔软的手确实很冷。邵永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大拇指在他的拇指上划了一下。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他对自己那么说。原来凯这个家伙还是会害怕的。他想起他在丁鸣被抓走时候无动于衷的样子，又看了他的面孔一眼。无论看几次，这张脸从额头到下巴都那么完美无瑕，确实不应该被害怕紧张之类的表情破坏。
　　作为回应，凯用力握住他的手，一副把他手上的温度完全吸走之后也不放手的架势。邵永非常难得地没有跳脚。他装作自己的手被一团空气握着，问：“研究所的外面是什么？这里的地下居然有那么大的巨大空间？应该不是人工挖的吧？”
　　“湖和树。”
　　邵永无法凭空想到外面到底有一棵多么大的巨树，他把湖和树丢到脑后，又问：“这里是第几层？”
　　“五十九。”凯说：“你准备就站在这里问我问题？我想快点洗一把澡然后离开这里，你记得教授说这里有卡兰德斯人志在必得的东西的事吗？还是你突然体贴起来想要多和我聊聊温暖一下我的内心？”
　　邵永咬定主意暂时不再和这个家伙说话了。但他还是让他握着他的手。不止凯需要，他也需要藉由人类的体温获得安慰。他在沉默中想起教授的话，说不定他们两个已经是世界上最后的人类了？不，当然不，至少俞文远和林是梧还活着。丁鸣也一定还要以丁鸣的身份活着。
　　这条走廊不长，他正心神不宁着，凯已经拽着他走到了尽头的房间。他在门边上的电子锁上输入那一长串密码之后打开门，“方舟的核心”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间比邵永想的小，中间有一张圆形的桌子，一个长宽都是二十厘米的银白色铁板一样的人造装置放在上面。因为两个人是牵着手的，他们一人出动了一只手把它拿起来捧在手里。这东西的的宽度大约有两公分，异常沉重，正面有一块亮着的屏幕，上面浮现“请输入密码”的字样。凯把刚才那串密码输了进去，屏幕跳动了两下，换成了一张地图，有一个箭头从屏幕的最左下角指向海岸线稍后的一个红点。
　　“那里是方舟的所在地？”
　　邵永忘记两分钟之前自己刚刚打定主意不和凯说话，感慨地说：“是啊，‘那座城市’。”
　　“礼物之夜”之后原本的海边城市几乎都沉入海底，新海市西南方向两百公里的海边就埋藏着那样一座大都市。“他收敛飘向那座城市的思绪，问：我们真的要去那里？”
　　“舍不得俞文远？”
　　“是。”邵永的回答斩钉截铁理直气壮。电话和网络通讯全面中断，自从俞文远和林是梧出发之后他们就断绝了音讯。邵永不敢想象俞文远回来之后没在研究所里找到他会是什么心情。不管是出于对俞文远的信任还是自我安慰，他都认定俞文远一定会回来。“但是我们没法等在这里，是吗？”他问。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迷失者，它们可以通过通风系统在研究所里移动，你不介意哪天睡觉的时候被咬断脖子的话可以考虑在这里等等。我还在意教授说的话。她说这里有卡兰德斯人会想要的东西，此前她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一定是郑序……雷利知道了什么，并且会把那消息带给那些外星人。我想他们可能很快就回来。我建议你听教授的话，找个显眼的地方给俞文远留言，然后碰碰运气。”
　　凯很难得地说了一长串话，语气也不像平时那么呛人，堪称柔和。
　　邵永选择接受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