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26、复苏之梦

　　连着“卵”的导线尖叫着跳开，一道火花从那仪器上跳出，它的屏幕随后暗了下去。
　　大量淡黄色的水从裂缝里泻出，裂开的柔软外壁像是凋谢的花瓣一样向外垂下。卵的内部有纵横粘连的肉质丝线，包裹着一具抱着双腿蜷缩起来的人体。男人像是婴儿一样蜷缩着，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但他一定有着修长结实的体格。
　　邵永吃惊地看着卵里的人体，甚至忘记挣脱049。049像是默认他已经没有威胁了，向后跳开，蹲在了曾根筹教授的脚边，但还是警惕地看着他。
　　由卵内部流淌出来的水慢慢溢到软垫的边上，教授踩着水扑到男人的边上，她一里拿着一个一指宽的金属管，一手扯过几根导线，在她把那些东西插到他身上之前，那男人睁开眼睛，打开身体站了起来。
　　他的身高一定超过一百九十公分，五官轮廓鲜明，可怕的是郑序的面孔……以及那斯文的神态在他睁开眼睛之前还残留在他的英俊的脸上。
　　男人站起身，踏着流淌着的黄水走下了卵。他仰着头，闭着眼睛，那神态如同他眼前有着无限美丽的世界浮现。他说：“我们的灵魂飞跃千亿的星海之扉，随着世界之树落入蓝色的海洋，经过时间的打磨，最终悄然浮上水面。每一个人是一片涟漪，涟漪荡起波纹，在死寂的蓝海上再次掀起浪花，这颗星球终将成为我们的第二个卡兰德斯，我们的新的故土。我名为……我名为雷利卡瑞尔，卡拉德王子麾下近卫军的一员，揭下虚伪的地球人之面具，再度复活在这世上。我……听到了卡兰德斯的风。”
　　他睁开深蓝色的眼睛，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教授。曾根筹并没有被他凌厉的视线吓倒，她拿起那根金属管，向着“郑序”扎了过去。
　　“郑序”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把她提在半空中。教授紧紧捏着那根金属管，想要把它戳上男人的手臂，但始终差了一点。049发出一声锐利的嚎叫，想要扑到男人的身上。在他快要咬到他的时候，男人把那根金属管直接插进了他的脑门。
　　“049！”
　　曾根筹尖叫一声，对她来说这是罕有的情绪失控。049在向后倒下的过程中也努力伸直了自己的胳膊，想要够到教授，然而他不可避免地向后重重摔倒地上，纤细的四肢抽搐了几下，就停止了动作。
　　血很快混入了向房间四周流淌的黄水里，一会儿又被水冲淡了。
　　教授没有再发出尖叫声。她还在挣扎，想要从“郑序”那里抢夺控制权。“郑序”对她的行为没什么赞赏，他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倒在地上的049，说：“你明白的，对他来说这才是仁慈。”说完，他一把甩开教授。曾根筹的身体在半空中飞过至少五米然后撞在一团肉刺上，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邵永不知道她是不是死了，但“郑序”没有再看她了。他转身向着软垫走过来。单手把一个高个子的女人丢出至少五米，这绝对不是邵永知道的那个“郑序”的力量，也不是普通成年男性的力量。邵永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退后的距离，干脆坐在原地等待他的接近。
　　“真是有趣的入侵方式，派出怪兽四处破坏，感染大部分人，再把少部分人同化成自己的一员。我现在终于明白那视频是怎么回事，那男人说的又是什么了。只是……二十亿人中，有多少可以成为你们的同伴？你……我现在还可以叫你郑序吗？”
　　“郑序”在他面前停下，他点了一下头，随后又摇了摇脑袋。那动作一板一眼，显示出他在礼节方面受过的严格训练。“我能记得过去二十一年的虚假人生，被当做蓝海人培养长大，像个贵族的秘书官一样学习的生活。我还记得你，邵永，我的同学。”他俯下身，看着邵永，说：“但那只是虚假的东西。我终于回归自我了。而你呢？为什么抗拒我们。你的灵魂……我们来自共同的彼方，你为什么不接受世界之树的祝福？只有你……为什么始终抗拒着我们？”
　　“现在我应该称呼你雷利卡瑞尔了？可惜我只认识被你认为是假面的那个郑序，而我想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所以才不受你们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影响。”邵永想起郑序最后和自己说的几句话，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他盯着郑序，或者说现在的雷利卡瑞尔，觉得一阵眩晕。他并不很熟悉的郑序，和他谈论自己父母的郑序，期待再见到自己父母的郑序……那个斯文青年的眉毛和眼神的一角还留在这里，但他本人消失了。邵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攻击他。他划定了立场，他是地球人，而这个家伙已经从同伴转变成“侵略者”。邵永想象自己用武器插爆这男人脑袋的情形，又不敢那么想。他是他，他不是他，他是他，他不是！
　　雷利似乎可以读到他的心思，他笑了笑，说：“在想用什么武器来对付我？你们对不朽者赐予的力量的研究真是贫乏到可怜。不过毕竟是神赐给我们的新土地，这里和卡兰德斯真像。”
　　“去你的神赐予的土地，外星人也相信这套？”
　　“外星人？对了，你们是这么理解的，居住在星海彼方的人对你们来说就是外星人。”雷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们灌给我了很多奇怪的东西，我需要花时间消化，不，我要丢掉这些垃圾的东西，导师……为什么我要帮导师写东西。他是谁？学生会又是什么？”
　　“不是我们灌输给你许多奇怪的东西！是你——你这个可恶的侵略者，你们占据了郑序的身体，你们……你们……”
　　雷利又把身体压低了，他和他面对面，说：“有精神抱怨的话，不如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邵永已经在实际行动了。他想起一把短剑，把它从自己的脑袋里抽出来，直接戳向雷利的腹部。雷利发出嘉奖的低笑，邵永迷惑地看着他的脸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他把他抓起来又重重丢到软垫上。他咬紧牙关没有惨叫出来。如果下面不是软垫他的脊椎一定要断掉几节，即使如此还是很痛。
　　雷利把身体压了上来。他的头发垂落到邵永的鼻尖，邵永不甘示弱地重重把自己的头撞在他的额头上。雷利的脑袋硬得像是花岗岩的雕塑，邵永反而把自己撞得一阵晕乎。
　　额头在痛，背脊在痛，腹部的伤口也在痛。
　　“不要动。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同伴，我甚至不很肯定你是否真的是我的同伴。蓝海人的灵魂是无法接受卡兰德斯的意志的，他们会崩毁腐化，但彻底抗拒那伟大意志到这种程度的人……我闻所未闻。”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在在梦中。我听到同胞们的低语，他们通过世界之树的花粉把重归故土的喜悦传播得到处都是。你听到了吗？下午我就听到了。那久违的语言让我迫不及待。如果你能接受我们，你也会很快明白。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抗拒那可以在瞬间跨越星河的伟大意志？因为蓝海人教给你的可笑的东西？”
　　“那不可笑！我是地球人，而你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雷利又嘲笑了他：“在你还觉得自己是个蓝海人的时候，我们实在无法交流。一枚始终浸泡在海底的灵魂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跨越多么遥远的距离才来到这里？但是你这固执的样子可真眼熟。你也是王子麾下的近卫队？是史达艾克达还是卡尔乔达诺？”
　　雷利深沉的眼睛看着邵永，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某个人的影像。
　　“放开他。”
　　凯冰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个人的僵局。邵永没想到自己会有觉得凯的声音好听的一天。他对凯的抵触情绪夸张得过分，即使感激地看着他，也很不情愿。
　　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进入了这间房间，他半身是血，但身上似乎没有什么伤痕。邵永害怕在他身上看到侵蚀的痕迹，好在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原本的白净颜色，最多沾染了点血迹。雷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高兴地说：“看来又有一位同伴了。我期待你们接受卡兰德斯的意志的一天，而我要先离开了。”
　　“离开？”邵永疑惑地问。
　　雷利从软垫上站了起来，把双手分开放在身体两边，他说：“我已经等待太久了，虚度二十一年之后，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迫不及待了。如果我们确实是同伴，那么在米尔斯特拉再见吧。对了，邵永，我可以提醒你一句，丁鸣应该也在那里。只不过等你找回自己来到米尔斯特拉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发现自己对他的迷恋是多么愚蠢的事。至于你，凯，准备拦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