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23、管道中的风 （下）

　　四十七层和四十八层之间不只有一层楼面的距离。也许是二……不，至少是四层。电梯下降的时候邵永回想起四十八层控制大厅的高度，那里似乎不超过六米。邵永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座研究竟在地下那么深的位置。
　　凯调转了轮椅，在电梯停下来开门的时候拉着他走出电梯。邵永知道他是用身体在掩护他，有些“受宠若惊”，但绝不感激。
　　干爽香甜的气味弥漫在四十八层的电梯间和走廊里。他立即想起了十二号早晨在图书馆闻到的味道，但两者完全不同。凯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走到了他轮椅的前面。邵永推动轮椅跟在他的身后。轮椅前进的时候轮子里偶尔会有转动声，安静地散入空无一人的控制大厅。
　　大厅的灯亮着，邵永只看了一眼就确定曾根筹教授不在这里。他看着房间里的每一处阴影。害怕又期待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跳出来中止他的猜疑。
　　“也许教授已经回去休息了。”
　　“也许。”凯点点头，但没有离开控制中心的表示。他选择最短的路线，走向圆弧形的玻璃墙。他问：“外面有什么？”
　　“外面？”
　　凯把右手放在玻璃上。这堵玻璃墙很厚，房间里的灯光照不亮外面的黑暗。“我们在地下，至少一百米，这堵墙的外面是什么？为什么要安放玻璃墙，难道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也许是花园什么的。”邵永说。
　　“森林在反方向吧。”凯把脸凑到玻璃面前，又重复了一次：“外面有什么？”
　　邵永有点不耐烦了。郑序生死未卜，有奇怪的生物入侵他的房间，他们应该去和教授汇报情况，而凯从刚才开始就有些神神叨叨，现在更在纠结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去找教授，让她看看郑序……房间里的东西。”
　　他转动轮椅轮子边上的小把手调整自己的朝向，还没有把自己转到门口，凯就走过来按住了轮椅。
　　“别一个人行动。”
　　邵永回头看了凯一眼。凯的紫色眼睛很认真，但整个人身上一点紧张的气氛也没有。像是教授在他面前变成神话兽也不可能让他惊讶。
　　邵永没好气地说：“那就马上去找教授。”他的心肠开始变硬了。郑序可能死了，而他满脑子的念头只有去找教授，然后解决问题。
　　凯欲言又止，但松开手，走在了他的前面。
　　从控制大厅出来，走廊的两头分别是电梯间和他下午待过的森林。邵永想凯说的有道理，大厅的玻璃墙外面有东西，是研究员们想要随时可以看到的东西。
　　教授房间并不是宿舍，而是值班休息室，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走廊右边的第一扇门，来到了教授说起过的58-01号房间。
　　“教授？”
　　凯按了门铃，然后敲门。房间里无人应答。凯毫不犹豫，一脚踹开了房门。曾根筹不在房间里，但房间里也没有紫色的真菌或者紫色的怪物。邵永松了一口气。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让门开着，我们回大厅等她。”凯说完又走到他身后担任轮椅推手。邵永已经总结出他的行为逻辑。不确认安全的地方他走在前面，确认前方安全的时候，他会推着他走。
　　邵永有些生气。他不想变成拖后腿的需要别人分心关照的角色。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站起来跑出五百米又不让伤口开裂。
　　只不过世界上有二十亿人，他唯独不希望被凯当成需要照顾的病号。
　　回到大厅之后凯的注意力暂时从他这里抽离了。他一直站在玻璃边上，出神地看着外间沉寂的黑暗。邵永看着他高挑的背影，也打量起这一大块玻璃。
　　它有六米高，至少五十米长，看上去像是一整块。邵永相信它是很多块玻璃拼接起来的，否则也太大手臂了。凯说的没错，在这里安放这样一大块玻璃墙一定是为了方便观察外面的东西。外面有什么？
　　凯整个人几乎都贴到玻璃上了。看起来他迫切想要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邵永决定暂时不打扰他，让他一个人发呆去。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是十点十三分。教授是去别的楼层检查了还是遭到不测？那些紫色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从哪里来的？他的脑子里塞满了疑问。邵永肯定紫色的生物和神话兽有关，毕竟它们在学校里出现过并且试图袭击他。但它们是不是神话兽？教授说过大部分神话兽都是以希腊神话中出现过的怪物为蓝本，但这个显然不在其中。至少他没在希腊神话里见到过这样的怪物，也没在其他任何神话里见过。但他并不很确定，他对神话的了解并不多。
　　邵永开始整理思路。离开学校之后他们就没有见过那些真菌，也许郑序在学校里就被感染了……停，他不能用这种郑序已经死了一样的态度去想他。不过那些真菌确实可能是他们从学校带来的，他在新海市没有见过那些玩意，而它们几乎长满了学校的每一栋校舍。那些紫色的家伙……邵永嫌恶地回想起它们软绵绵的身体和体表纵横的纹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神话兽都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感。那些东西给他各种非常不好的联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它们盘踞在他的心理，模模糊糊，和紫色的东西一样没有一个可以形容的固定形态。但他是知道的，他应该是知道的……
　　邵永猛地抬头，把目光投向大门方向的天花板。那里有个通风口，似乎刚有一阵风从那里把别的声音送到这里。他在房间里听到过这声音，只是风……
　　该死，他应该看郑序房间的通风口的。那里是不是被撞开了？那些软绵绵的家伙看起来很适合通过通风管道移动。这些管道在这里四通八达。但它们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又是什么？
　　凯也听到了这声音。他走过来，把邵永的轮椅拖到自己的身后。邵永不喜欢看着他的背影（好吧现在是臀部），他固执地把头从他身后伸出来，盯着通风口。
　　隆隆，隆隆，隆隆隆。
　　然后那些声音又消失了。
　　是风。
　　“这种地下建筑真让人神经过敏。”邵永笑了一下，说。他没有就此放松。只要通风管在那里，他就想要看它。他明白一件事，那些东西几乎不可能是从别的地方入侵郑序的房间的。
　　暂时排除管道的危险之后凯又开始看那堵玻璃墙。邵永想自己如果只盯着通气管的话就会和他一样了。他又看了一下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郑序生死未卜，教授去向不明。
　　“我们是不是要做点行动？不能干等着。”
　　凯不回答他。
　　“凯？”
　　邵永非常不情愿地摇着轮椅到了凯的边上。他这会儿把双手撑在玻璃上，热切期盼地看着玻璃。邵永也盯着玻璃墙面看了一眼，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凯！”
　　邵永扯开嗓子叫了凯一声。他这次总算听进去了，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那块玻璃。邵永几乎以为凯知道外面有什么了。他刚才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玻璃外的黑暗中发现了宝藏。
　　“你看到了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走，我们离开这里去顶楼。”凯又接过了轮椅的控制权。他一边走一边说：“通风管道里有什么东西，对吗？”
　　邵永觉得自己在出冷汗。
　　包，凯的包，他说自己准备的东西。药品、营养液、小刀。他还给他找了双鞋子。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在郑序房间出现响动之前你去那里了？”
　　“三十七层。”
　　凯这次如实交代。
　　三十七层。教授说过除了她的研究员都在那里，因为感染不得不和张嘉芸以及陈榭一样泡在医疗舱里。教授说的。感染。
　　“我这两天没事做，不像郑序一样和教授一起工作，也不像你一样脑子被俞文远塞满了。”
　　“我没有被俞文远塞满了……脑子。”邵永抗议说。实际上丁鸣和凯也塞在他的脑子里，一度占据比俞文远更重的分量。
　　凯当做没有听到，他继续说：“人空下来就容易多想。我在想这里太奇怪了。”
　　“奇怪？”
　　“非常干净，井井有条，除了没有人，其他都在轨道。”
　　“这里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还是研究这个的，你指望他们惊慌失措？”
　　“你不奇怪吗？教授也说大面积的感染在他们的意料之外。这些人是一起生病的？发病也有先后吧？她自己说不同的人感染后发病的速度和情况也不同。他们不管感染程度，全部都在所长的一声令下去泡营养液？竟然没有人提出质疑，然后一天之后我们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个健康的没有被感染的人在？”
　　邵永十分不喜欢这个设想，他转过头去对凯怒目而视。
　　“你应该在俞文远他们出发之前就说出来的。”
　　“满脑子都是他。”
　　“和你无关。”邵永不喜欢凯突然尖锐起来的嗓音。他平时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好听，他可能已经听习惯了。
　　凯没有生气，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那倒是。”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别继续和我怄气，现在不是时候。我们得弄明白是不是还可以留在这里。”
　　不留在这里等俞文远还能去哪里？邵永刚想反驳他，风再次隆隆地吹过气窗。
　　不是风，气窗被掀开了，气流卷着紫色的粉尘从通气管撞进了控制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