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22、管道中的风 （上）

　　“别翻身了，我还想睡觉。”
　　“我以为你睡着了。”
　　俞文远转过头看着对面床铺的林是梧。他不是故意要吵醒他，但这张舒服的床铺对他来说很陌生。曾根筹教授提供给他们的勘探车的后半截车厢是生活区，一共有两排四个铺位。他们两个都睡在下铺。俞文远半个小时以来一直在翻身，可背脊还是不习惯这张床。
　　“在想什么？”
　　林是梧干脆坐起来，半靠在车厢上看着他。俞文远想他想的事可真不少。离开研究所之后他们沿着国道前进，一路上只能见到连绵的农田。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俞文远觉得非常奇怪，难道神话兽的袭击是针对城市而不是野外的？居然没有任何车因为袭击被损坏，也没有没油或是抛锚而停在路边的。简直就像是所有的人都平安地开车去了附近的城镇。
　　他们刻意绕开沿途所有的岔口，目标只有一个，珠峰。
　　虽然GPS不能使用，但勘探车的电脑里里预存了最新的地图。他们还是可以通过地图了解自己所在的位置，俞文远推测没有意外的话他们需要五天才能抵达目的地。坐车的好处是他一路上都有时间调节身体避免高原反应。车上还有改良宇宙服一样的工作服，带压缩氧气筒，林是梧建议他觉得不舒服就穿。当然这还太早，他们还在平原地带，伴随着到处都是的风力发电机和无人的农场。俞文远在一天之内真正体会到“世界末日”的含义。他们什么都没有碰到，没有人没有车没有动物，除了偶尔擦着车窗飞过的飞虫，连神话兽都没有。一切人类和生物活动的迹象都消失了，那些风力发电机的叶片就像已经变成遗迹一样，毫无人情味的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到了晚上他们在路边停下来安营扎寨的时候，俞文远的脑子里已经产生了混淆。他有的时候也会一整天不和邵永联系，但那时候他随时可以和他取得联系，或者是电脑或者是游戏或者是手机。但现在不行，在他们活着从珠峰回来之前他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也不知道他的情况。他开始回想自己在认识邵永之前的生活。那时候他也有几个朋友，有过朦胧喜欢过的女孩，有过每次见面都要比划拳头的仇敌。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俞文远躺在床铺上不仅被陌生的床铺折磨，也被各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折磨。往事像是碾碎的照片一样，从过去往现在渗透。他想睡着然后赶路，但他越是那么想，就越是睡不着。
　　“你睡不着的时候会想什么？”俞文远反问。
　　“什么也不想。但这几天会想姐姐。”林是梧坦然回答。俞文远有些惊讶他那么坦诚。换成他就会想办法岔开话题，避免触及自己的软弱之处。对，他睡不着的时候，一定在想困扰自己的东西，那些东西又让他软弱。
　　林是梧说：“她还活着，但出了点事。不然她早回来了，而现在和我一起行动的就是她了。教授说你会帮上忙，但我看到你就觉得沮丧。”
　　俞文远觉得他直接得有些刺耳。不过这是好事。有人告诉他他还太弱总好过被神话兽一口咬死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点。
　　“你从小……就在那实验室接受训练？”俞文远随口问出了有些敏感的话题。林是梧平静地回答“是”。太平静、太不掩饰，甚至让俞文远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几乎可以肯定林是梧和林珊这对姐弟是孤儿。没有父母会把自己的子女送去参与这种危险的实验。
　　林是梧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选择了回避问题。这前后的态度变化有些大，俞文远被弄糊涂了。没等他在林是梧的态度变化中理清思路，林是梧先发制人。他问：“你又在想什么？”
　　俞文远做不到像林是梧那样坦诚。他看着他的眼睛差点把邵永的名字说出来了。但他马上把徘徊在喉咙口的他的名字吞了回去。“我在想‘预言者’，珠峰上有什么在等我们？”他说。
　　对这个问题林是梧的回答简洁有效：“不知道。所以睡觉吧，想这个是浪费时间。”

　　同一时间，在研究所，邵永也还没有睡着。他也在想俞文远，然后在想丁鸣，然后又想起凯，想起郑序，想起那些他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名字的，死掉的和没死掉的同学。他们塞满了他的脑子，没有给睡眠留下空间。但他的脑子是空转的，没有有用的想法产生。
　　不知道从几分钟之前开始，他盯着房间左上角的通风口。那是一个盖着40X40公分大小的黑色塑料或是金属盖子的气窗。研究所的每间房间里都有这样的气窗。对这样巨大的地下建筑来说通风是非常重要的。这儿的空气干净温暖，可见通风管道布局的成功。
　　房间里的地脚灯还亮着，昏暗的光想让他想起图书馆的地下藏书室的那一晚。邵永很少在晚上熄灯以后睁大眼睛发呆，带着各种色彩的细小颗粒和当时一样在他眼前跳动，深浅大小不一的线条和色块拼出房间的全景。邵永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盯着那里了，总之他就是盯住墙角，似乎那里马上就要有东西跳出来一样。
　　气窗抖动了一下。
　　邵永眨了眨眼睛。
　　气窗又抖动了一下，然后整个窗子颤抖起来，就像有东西在通道里推它。邵永觉得又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他的右手在被子底下挪动着，从被子的缝隙漏了出来，搁在空气下的床垫上。邵永目不转睛地盯着气窗。他想这才对，这几天以来都是这样，每次他们觉得这下安全了都会有新的麻烦产生。为什么这次会例外呢？这个研究所里应该发生什么才对。他又想这样非常不对。这里必须得是安全的。他要在这里等俞文远带着好消息回来。
　　这时候气窗的抖动平息了。它和他眼前跳动的颗粒一起彻底安静下去。
　　也许只是风。有风通过通气管道，这再正常不过了。
　　邵永放心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他有些神经过敏了。这里是安全的，太好了。虽然有讨人厌的凯在，这里是安全——
　　郑序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就像是有人把一个有血有肉有骨头的皮囊大力甩上墙壁一样，皮肉撞上墙面，骨头碎裂，血从裂开的表面喷出来。这声音连续响了四下，一下比一下用力。第三下的时候邵永就从床上坐起来，同时开了灯。当他的眼睛从亮光中反应过来的时候，第四下撞击声已经结束。他的房门几乎同时从外面被大力撞开了。
　　“你没事吧？”
　　凯大步走进房间，从头开始打量他。邵永想他因为没在他身上发现血迹和损伤松了口气。
　　“你应该问郑序是不是没事。”他把脸转向墙壁的位置，希望自己能够透视水泥，抢先看到那里发生了什么。这没有可能，他们得去他房间里看看。
　　凯把他的轮椅推到床边，没等邵永反应过来他就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抱到轮椅上。他的两只胳膊分别从他的肩膀后面和大腿下面绕过的时候，邵永的脑子停摆了几秒钟。
　　他确信刚才到现在发生的事不是他睡着以后的一个梦。他是绝对不会梦见自己被凯抱起来的。
　　凯推着他走到门口，然后停了下来，把他留在了房间里。“我去看看郑序的房间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做好心理准备，什么都可能发生。”他说。
　　邵永看着他裹在外套和黑色皮衣下面修长挺拔的身体。那四下声音前后有没有超过十秒？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十秒钟的时间里穿好衣服然后撞开他的房门。他压根没睡觉，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的。他满腹狐疑，转动轮椅跟了上去，凯正在敲郑序的房门，无人响应。又等了一会儿，凯干脆放弃了继续敲门，一脚把门踹开了。
　　房间的床被大团紫色的物体占领了。他记得那形状，大团的紫色菌簇和似乎踩一脚就会飘出来的菌丝。有四个……生物躺在连着他房间的那堵墙的边上。只能说那是有四肢和躯干的生物。它们撞在一块，头破血流骨折筋断，软绵绵的四肢绕在一块。是在学校里出现过一次的东西，应该是神话兽的一种，但他想不起有什么神话故事中有这种紫色的奇怪生物。
　　“那是郑序吗？”
　　邵永用比自己想象更冷静的声音问凯。郑序几小时之前还和他说过话？那是他吗？但愿不是！
　　“我不知道。”凯从房间里退出来，随手关上门，把邵永的轮椅推到他自己的门口，打开房门，从墙角拿起一个双肩背包背上，又把一双鞋子和一件外套丢到邵永手里。
　　邵永把鞋子套到脚上之后凯就推着他往电梯的方向走。邵永捧着外套，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顺了点东西。药品、营养液、小刀。”凯回答说。
　　“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准备离开这里？”
　　“我们先去找教授。看她怎么说。我觉得这里说不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多做点准备比较好。希望她平安。”
　　邵永感觉到凯用力捏了下轮椅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