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21、朋友的倾诉

　　送邵永回房间的路上凯都没有说话。邵永想这很好，凯不想自讨没趣。他又有点不安地想自己是不是惹得他不高兴了。不过那没有关系。邵永不用担心凯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自己敲落凯递过来的橄榄枝的行为有些不妥。不过凯本身就很奇怪。他为什么对他那么和气？这里除了他还有教授和郑序。他和他并不比他们更熟悉。他的思想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里不断下沉。凯推着他的轮椅来到宿舍的时候，他已经几乎睡着了。
　　他们的住所在地下四十七层，原本是高级研究员的宿舍，每间房间都有独立的浴室和书房。现在整层露面空荡荡的，开着灯也嫌冷清。其实这里的主人还在的时候也一定是在房间里安心研究，但有人的安静和无人的安静是两层感觉。
　　郑序站在邵永的门口，在想什么很出神的样子，如果不是凯先和打招呼，可能要等轮椅撞到他他才能回过神来。
　　“找他？交给你了，副会长。给这个家伙做做思想工作吧。”凯说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关门的声音不大不小，让人很难揣摩他是不是还在生气。该死，我为什么要关心他是不是还在生气。邵永差点敲自己一拳。他把注意力从凯的房间转移到郑序身上：“有事？进屋谈？”
　　郑序点头，主动为他打开房门然后推着轮椅进了房间。邵永的晚餐放在桌子上，是一碗粥，大概是教授拿过来的。“需要热一下吗？”郑序问。
　　虽然邵永说由他自己来，郑序还是主动把碗拿起来放进了微波炉。教授说研究所有自己的食物供应系统，但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她建议他们先解决那些外面买进来的食物。邵永是病号，得到了全天候的鸡粥供应。他每小时都在刷新对研究所的认识。这里简直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全自动城市。一切由电脑控制，虽然大部分研究员都没法继续他们的工作了，研究所的日常还是在继续，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迹象。
　　邵永用最快速度灌了自己一肚子粥。他看得出郑序有些不对头……也许是紧张，或者是难过，总之他需要谈话。
　　他承认凯说的有道理，他们这些人现在聚在这里，搞好关系互相帮助是很有必要的。何况郑序一直站在他和俞文远这边，郑序还是他的同学。他既然在和凯斗嘴方面花了那么多时间，就更应该听听郑序有什么想说的。
　　邵永放下碗，给了郑序可以开始谈话的信号。郑序在他面前拉过椅子坐下，双脚并拢，双手搁在膝盖上，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腕。他的认真表情让邵永担心他的手上是不是出现了侵蚀的症状。过了一会，郑序才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甚至没想好应该说什么，我只是想找人谈谈。”
　　“我懂的。我……”
　　邵永确实被凯开导了。除了对丁鸣的事他还放不下，至少他对韩定克之死的内疚少了很多。他想郑序想的应该和他差不多。他记得郑序很努力想要在图书馆维持秩序的样子。但是他失败了，他们都失败了，同学们都死了。
　　邵永说： “如果是因为……的事，看开点，你已经做得更好了。”
　　“图书馆还是韩定克，或者张嘉芸和陈榭？不，不是因为他们……教授也和我谈过，让我想开点。我想她觉得我脑子不错暂时可以帮忙，希望我可以放松一些。”郑序拍自己脑袋的时候顺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左边颧骨上贴着块纱布。邵永依稀记得那里撞破了。运气确实微妙。一三排座位上受伤最重的他也是因为玻璃而不是撞击受了重伤。他能读出郑序的想法。他们活着，有人死了，这种滋味确实让人很不好受。
　　“你能看开就好。帮教授做事感觉如何？她放在任何大学都是一流的吧？毕竟这里是精英聚集的地方。我想我肯定会把事都搞砸了，太复杂的事我的脑袋应付不来。”
　　“老实说她拿出来的东西我都看不懂，我只要负责点确认然后汇报下进度。你身体好点了可以来帮忙，还有凯。”郑序提起凯突然笑了，是那种真正发自内心的一笑，“不过教授可能把他轰出去。他……我幼儿园以后就没有见过操作电脑那么生硬的人。”
　　“可能是在游戏里泡多了。在卡兰德斯你很容易忘记现实生活中要怎么用手，尤其是在计算机操作这块。”邵永乐的和同学分享情敌的糗事。其实这也不算糗事，他们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体会，摘下头盔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还把自己当做游戏里的人。
　　郑序的眼神因为卡兰德斯飘忽了一下。邵永都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可以和以前一样念出自己喜欢的游戏的名字。卡兰德斯，他们忘记忧愁的游戏世界；卡兰德斯，带着未知的恶意席卷整个世界。这是巧合吗？当然是个让人不快的巧合。
　　“他也是卡兰德斯的玩家？”郑序也很快克服了这点尴尬，问。
　　“黑骑士贝尔蒙特，听到过这个名字吧？”
　　郑序“哇喔”了一声。黑骑士大名鼎鼎，在游戏里是大明星。他回忆了一下那位有着华丽黑甲的骑士的造型，说：“他的长相不用在游戏里也可以当个明星。他……可惜了。”
　　“可能志不在此呢？不过他这种水平的帅哥又沉迷游戏的确实很少见。”
　　“我还是有点没想到。哇哦……如果不是现在这情况，我说不定会找他要签名的。”
　　邵永惊讶地说：“没想到你对游戏那么投入。我以为……”
　　“以为我这种泡图书馆的很少打游戏？我如果真的那么乖就不会碰游戏了。卡兰德斯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游戏，我大一的时候玩得挺多，不然的话学生会会长说不定就是我了。”
　　“臭美。”
　　邵永觉得自己和郑序的距离拉近了。这很好，他们应该更加熟悉、更加团结。郑序也放松了许多。他们不仅仅是被危机串在一起的几个倒霉蛋，也将会是重要的同伴和朋友。他们都喜欢这种对未来的期待。
　　但是郑序的脸色很快又阴沉下去。邵永看着他皱起的眉头，等他再次主动开口。郑序的心理压力比他大，也许是因为他的牵挂比他多的关系。
　　他用眼神告诉他：没关系，说吧。有什么事都说出来，我们是朋友，我会支持你的。
　　郑序沉默了一会，开口说：“十二号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在地狱，而今天我几乎以为我们可以等俞文远带来好消息了。”
　　几乎。邵永想。几乎。
　　“接下来的东西我可以对你说吗，邵永？我……”
　　“向朋友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并不难堪。”邵永认真地说。这种认真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有些过于严肃，但邵永相信自己这样做对郑序有用。就像凯对他做的事有用一样。
　　他最后还是不情愿地承认凯对他有帮助。
　　郑序又开始看自己的手了。他说：“我想我的父母。按照教授的说法，那么高的发病率，他们幸存的可能性不高。不过我还没有被感染。也许这是种……抗体，如果这种抗体是遗传。那么他们还是有可能还活着的。我父母都在美加合众国从事建筑业，那里持枪合法，他们获得武器并且成果躲进避难所的概率也很高，至少普通的神话兽拦不住他们。我猜即使在新海市，直接死于神话兽袭击的人也不太多。我是不是太乐观了？但是我必须那么想。”
　　“我不能建议你太乐观。但保持乐观是好事。”邵永也觉得这句话模棱两可没什么意义，但他只能那么说。
　　“谢谢。其实之前我并没有那么想他们。我和父亲的关系不好。他和我母亲感情破裂，离婚，但事业上他们离不开对方。我……非常讨厌那样。他们可以为了事业在一起，但不会为了我在一起。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恨他们，恨到……不！我没那么想过，我现在只想他们平安。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法生活在没有他们的世界里。即使他们不复婚也没关系。”
　　邵永想自己的父母。他的亲生父母在他三岁的时候因为交通意外双双去世，他对他们几乎没有印象了。原来有父母也会是一件苦恼的事。他一直有这种认识，像郑序这样的好学生一定家庭幸福父母双全。
　　他有些迷惑地看着郑序。郑序一定很少对人说自己家里的事，他似乎已经习惯压制自己的感情了。他只爆发了一个角，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不过感情有宣泄总比没有好，他看起来似乎放松一些了——
　　他突然抬起头，皱着眉头，从房间的左边天花板望到右侧。“你听到什么了吗？”他问。
　　邵永摇头：“是什么？”
　　郑序又按照刚才的顺序望了一遍天花板。邵永的视线跟着他的移动，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
　　郑序在自己脑门上敲了一下，说：“可能是我紧张了，没什么。我应该休息去了，今天那些数据真让我头大。谢谢你听我发几句牢骚。我想以后我们应该经常碰头然后谈谈。我们——是朋友了。”

　　一直到睡觉的时候邵永都在想郑序和他有些神经质的表情。但他迟迟没有睡着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俞文远。邵永知道俞文远的一个小秘密。这个家伙很恋床，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一张新的床铺。他在地面上还好吗？一切都还顺利吗？是否已经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