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20、他的开导

　　凯的手指头在他被纱布裹着的伤口上移动。邵永不想在凯面前示弱，他瞪大眼睛看着他的面孔和手。凯身上有很舒服的味道，爱干净的男生身上总会有淡淡的肥皂或者洗发水的味道，但凯的特别好闻。他酸酸地想这家伙一定在打理自己的外表上花了不少时间。这也不过是败犬的抱怨。邵永知道丁鸣对这个人死心塌地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但他显然不会喜欢自己情敌身上的任何部分，包括这美丽的容貌。
　　但是他不应该和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交恶。邵永知道凯在他面前并没有炫耀的成分。他想到他说话的方式、看人的样子，包括总是端正很少有小动作的站姿。凯不开口的时候是美丽而无害的，开口之后就像是经过切割的钻石，总有一个很方便的角度能折射出刺伤人的光。凯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他面前站着的是讨厌他的邵永还是不讨厌他的邵永，都不会改变他为人处世的态度。
　　邵永还知道自己应该和他搞好关系，理由很简单，他们是这栋建筑物也可能是这座城市里甚至是世界上仅存的几个活人。不处理好和他的关系，在他们老死饿死或是被神话兽吃掉之前，他就会疯掉或者忍不住干掉他。这给他的挫败感无比强烈，让他觉得凯在各方面压制着他。
　　凯没有察觉到邵永快要喷火的视线。他抬起头来，笑着说：“你刚才的样子真吓人，不过伤口没裂开，还好。”
　　该死，这家伙笑起来真他*的好看，该死！邵永收敛眼神，但胸口激荡的怨恨不会轻易消失。他要否定凯，否定他是个很容易博得别人好感的人。丁鸣，对，为了丁鸣，他得那么做。
　　凯把他的沉默和走神当做伤口疼痛的副作用。他稍微皱了一下眉头，问：“还是很痛。你今天吃过止痛片了？那不能再吃了。我们找点事来分散你的注意力。说说你刚才在想什么？”
　　“……韩定克。”
　　邵永哆嗦着说。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
　　“我确实不喜欢他。”
　　“那为什么要惦记一个死人？”
　　死人。韩定克死了。当然，他虽然没有见到他的尸体，不过如果他还活着，俞文远是不会把他丢下的。邵永想起地面上的街道和破损的房屋，以及摔死的被砸死的人。很多尸体堆在外面的地面上，正在腐烂。“除了他的名字、专业和年级，我对他一无所知。”他说。
　　“是啊。”凯点点头，“你们的自我介绍简单得很。如果后悔没多了解他一些，当时怎么不多说几句。”
　　那天晚上邵永说“我是中文系二年级的邵永”，其他人也像他这样报上自己的名字，每个人都又怕又饿，对自己说得很简短。
　　“没想过。”邵永吃力地说：“我们都觉得马上救援就来了，然后大家各奔东西。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成为朋友？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但如果他活着，在这里，我们说不定会成为朋友。可是他死了，而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是什么样的人。”
　　邵永想着自己幻觉里的韩定克和他裂开的脑袋。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不喜欢他，但是也不讨厌他。在休息站的时候他做的也不算错。我们想把他带离他原来的目标，又没能给他更好的东西作为代替。他……我是说如果我们能静下来坐在一起好好谈谈，大家的关系可能会好一点。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他死了，张嘉芸和陈榭也可能会死。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我的同学，说不定我本来可以做更多，但我没有。”
　　邵永说出来之后觉得好多了。反正他更不喜欢凯，有什么垃圾都可以往他这里倒而不用在意他有什么反馈。凯觉得他是个软弱的人又怎么样？反正他不喜欢他。
　　“哦，你这种情况还挺常见的。他们死了或者要死了，你对自己还活着有罪恶感？”
　　凯耸耸肩，对邵永的牢骚不置可否。他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抚过，指尖像是冰线一样淌过他的额角和眉毛。邵永又听到了刹车声，在他耳边拖得很长——他没有撞破脑袋和韩定克一样死掉真是运气不错。这次他没打开凯的手。他打定主意恢复了之后会给凯颜色看看，但不是现在。但是打的欲望明确地写在他的眼睛里。凯很敏锐，他不会注意不到。
　　凯说：“你也不喜欢我。”
　　“显而易见。”
　　邵永想凯肯定没法相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他的“花容月貌”一定让他无往不利，只有被宠坏的人才会和他一样随时话里带刺准备发射。反正别人总会原谅他。但这个别人里面不包括他。邵永对凯有强烈的妒忌和怨恨。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情敌的。
　　“为什么？我是说我们应该搞好关系对吧？既然这里只有我们这几个人，打冷战，互相怄气，这些都不应该。”
　　“啊哈。存在的事总有意义。丁鸣，需要我明说吗？图书馆的那天晚上已经把我的尊严扒光了，现在还需要我重复一次？我喜欢他，你夺走了他，我讨厌你。”
　　想起丁鸣，他的伤口又开始痛了，一阵一阵的。邵永仰起头，背脊紧紧贴在轮椅的椅背上。他用力抓住轮椅的两个扶手，关节和摇晃的轮椅一起作响。
　　凯这次没有用语言或者动作安抚他。他站直了，居高临下看着邵永开始淌冷汗的脸。邵永觉得凯的身形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楚。他觉得他一定用胜利者的姿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不过他没有。这让他顶过一波疼痛的波浪之后一点点放松下来。
　　“感觉好些了吗？”
　　“哼。”
　　“又不是你的错。你在别扭点什么？你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可以一呼百应拯救世界的那种？你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是。所以别多想死掉的人，多想点实际的东西。”
　　邵永想凯顶着一张和他差不多大的脸这么说可真没有说服力。他多大？他端详起他的面孔。他的眼角的皮肤紧绷没有在后文，嘴边有很浅的法令纹，笑起来很甜美。他看起来确实不会比他大几岁，不过他不是学生，也许已经工作几年了。
　　“我不想接受你的安慰。”
　　“虽然嘴硬但还是知道好歹的么。”凯又笑了。他说：“伤员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需要静养。”
　　“为什么来安慰我？”邵永开始为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想承认凯是个不错的男人。他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嗨！这句话说的！”凯永夸张的拉长的语调怪叫了一声。他一定习惯那种平静温和的说话方式，自己在自己的尾音消失之后先笑了起来。他说：“我们串在一根线上，关心你有错吗？”
　　邵永绕开这个话题，指责他说：“但是你不关心丁鸣。”
　　“我没有不关心他。”
　　“他向你求助的时候你没有上去帮忙。”
　　“又要绕回去了吗？当时的情况很乱，我没想到有人会抓走他。”
　　“他是你的……你的……他喜欢你！”邵永怒气冲冲地说。只要一想到丁鸣居然喜欢上这个家伙，即使凯确实是个很好的男人，他也讨厌他。这没有道理，但这不需要有道理。
　　“所以？”
　　“他愿意为你拼命，你得保护他。”
　　凯挑了挑眉毛。“你的爱情观很奇怪，喜欢一个人就是为了他不惜送死吗？”他问。
　　“那当然。”邵永抬起头，骄傲又不屑地看着他：“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要自己喜欢的人涉险。”
　　“你没死，他被抓走了。”
　　凯指出这一点，准确命中邵永的命门。他的骄傲瞬间消失，不屑针对的对象变成了自己。邵永脸色阴沉地缩回座位上，说：“对，我恨不得自己死了——如果那样就能保护他的话。我没有做到。你说得对。我在对你挑刺的时候应该想想我自己。”
　　“你真是个死脑筋。”凯在自己脑门上敲了两下，“你需要被纠正。你觉得自己的献身想法很崇高？你是个蠢货，不可救药的小蠢货，一个什么都不懂又自以为是的小鬼。”
　　“你能比我大几岁？”
　　凯无视他的反击。他弯下腰，眼睛对眼睛盯着他。邵永不想看他的眼睛，但他不会示弱的。
　　“爱一个人就要为了他活下去。”凯说。
　　“就这句？老掉牙了。”
　　凯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可怕。邵永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在凯面前胆怯过之后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
　　凯摇摇头，说：“我举个例子，如果俞文远为了保护你死了，你会恨不得死掉的那个是自己。”
　　“那当然。”
　　“而如果你为了保护他死了，他也会悲痛欲绝的。就是这样。为所爱之人献身毫无意义。”
　　邵永想说不管怎么说自己也会不惜性命保护俞文远的。但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现在没有资格那么说。在外面冒险的人是俞文远，躲在安全的地下养伤的人是他。他没有那个资格。
　　“好了，不要摆出沮丧脸。我可不是让你愁眉苦脸才来找你的。走，我直接送你回房间然后拿点面包给你？”凯说着绕到邵永的身后，推起了轮椅。
　　轮椅的轮胎转动起来的时候，邵永不那么沮丧了。“丁鸣。”他说。
　　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主动追求他的。为什么后来你又不喜欢他了。你觉得你在我面前是个大人可以叫我小鬼？所以那就是你大人的爱情观？”
　　凯摸摸自己头上正在愈合的伤口，说：“我不回答这个问题你还是会继续和我怄气？”
　　邵永没在和他怄气。他只是又不想和他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