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15、无人的研究所

　　俞文远花了一番口舌也没能说服邵永坐上轮椅让他推着走，凯穿好拖鞋，说了一句：“需要我抱你吗？”就让邵永乖乖就范。
　　邵永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自知之明，他的脚根本还是软的，下地的力气也没有。但他始终在和凯怄气，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凯跟着他们一起走出房间，始终和他们两个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邵永干脆无视他，问俞文远：
　　“我们去哪儿？”
　　“去底楼的控制中心拜会这里的主人。大家都在那。别问我太多问题，我也是睡到早上刚爬起来，知道的不比你多。对了，我在右边的夹层塞了块面包，你饿了可以先吃一点。”
　　“大家都好吗？”
　　“丁鸣……你知道的。韩定克死了，其他人情况有好有坏，不过都活着。”
　　邵永因为韩定克的死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轮椅的右边拿出简易包装的餐包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凯就一直闷声不响跟着他。他不说话的时候光凭样子还算赏心悦目。
　　这条走廊很长，两边都有房间。特制玻璃方便从里面观察外部，但从走廊里看不清这些房间里有什么摆设。他们离开房间一百米之后右转，拐到了电梯间。电梯有两部，都停在那里等着他们。邵永看了看楼层，十七楼。上了电梯之后俞文远更是按了一个让他惊讶的层数——四十八楼。
　　林是梧说过实验室是地下建筑，这里的规模远比他想的要大得多。林是梧说“实验室”给他一种他们的目的地不大的错觉，但这地方根本是个研究所。电梯四平八稳地抵达底层之后，俞文远推着他拐上了另一条走廊，然后他们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四十八层即底层的控制中心是一个目测超过一千平方米的圆弧形大厅，被各种坐席和电脑台划分为大小不一的办公空间。大厅一侧是和整栋建筑物一样高的一大块玻璃，玻璃的另一头一片漆黑，看不出有什么名堂。紧贴着这块玻璃的是中心控制台（至少看上去是），有一圈坐席，若干台电脑和一个五米宽两米高的大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录像，是俞文远抗着火箭炮向一群鹰身女妖发射的英姿。
　　“RPG？”
　　“图书馆找到的。昨天晚上我睡不着闲逛的时候想，既然林是梧说‘任何了解其构造的武器都可以’，那么热兵器应该也不例外。图书馆里恰好有这玩意的图纸，据说是苏联货，型号我忘记了。就是‘来一发’的代价可真不小。”
　　俞文远说着把自己的左手伸到邵永的面前。他穿着和林是梧式样一样的皮背心，手上套着长手套。邵永摸了一下，发现手套是和真皮很相似的某种人造织物制成的。俞文远想起当时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况，还有些后怕。火箭炮出现在他手里的一瞬间，火辣辣的刺痛同时从手腕开始爬满了他的两条胳膊，发射完毕之后他痛得几乎站不住。如果不是林是梧和丁鸣的支援，剩下的那几只女妖一定会把他分尸。他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他们训练林是梧使用刀剑之类的冷兵器了，强制使用热兵器对身体的伤害太大。”
　　因为这句话邵永在他的手上多摸了一会儿。俞文远自己先觉得肉麻，把手抽开，说：“已经没事了，这种手套里掺入了特殊纤维，可以抑制‘侵蚀’的发生。曾根筹教授说我休息一阵子别使用那能力就没事了。”
　　“曾根筹教授？”
　　“在那。我也有不少问题想问她，大家一起上吧。”
　　屏幕前方的主控制台边上坐着三个人，分别是身上多少有些伤痕的林是梧和郑序，以及一位背对着他们的白衣女性。
　　曾根筹不像是女人的名字，不过这位正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他们的女性相当有女人味。她三十五岁上下，保养得当的面庞看起来还显得更年轻一些，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相貌只能说普通，但气质绝佳，给人一种睿智的知识分子的良好印象。
　　“你好，是邵永吗？我好像就和你没接触过了。我是这里的临时负责人，曾根筹教授。”她对邵永点头致意。这个女人很容易赢得他人的好感，邵永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一句话，几个动作和表情就给人磊落大方感觉的人，更不要提这个有着宽阔大海一样气质的人是一位女性。
　　“这是罗定大道附近的摄像头记录下的画面。原则上我们不会调用市区里任何摄像头的资料，但是昨天之后我和外界的联系也不多，只能入侵还在运行的网络获取外部的信息。非常抱歉，没能早些发现你们……”
　　“老太婆，废话少说，我带着这群家伙跑回来不是听你假客气的。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外面呢？”
　　林是梧没好气地打断她。邵永知道他有点外冷内热，因此吃不准他和曾根筹教授的关系是真不好还是假不好。
　　曾根筹教授没有生气，她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这两天不止全世界天翻地覆，研究所里也发生了不少变故。既然你们被他带回来，又没有发生严重的‘侵蚀’，我想接下来的事确实可以告诉你们。我已经整理过几次思路，但还是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不如——”
　　她伸手在电脑屏幕上点了几下，大屏幕上播放的录像淡出，换成了另外一件房间里的图像。张嘉芸和陈榭两个人躺在两个培养槽一样的容器里，身上插满了管子。他们的身体除了头部都发生了那种被称为“幻想侵蚀”的现象。皮肤变成了紫色，又有如同爆裂出皮肤的血管一样的紫色细纹遍布其上。
　　“黄种人女性，二十岁，身高一米六二，体重四十五公斤，侵蚀率80.0%，深度昏迷；黄种人男性，二十岁，身高一米七七，体重六十七公斤，侵蚀率82.3%，深度昏迷。”
　　邵永是昏迷着被送进研究所的，他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不是说只有使用‘幻想具现’之力才会发生这种现象吗？”
　　“我们来的路上他们就有症状了。从林是梧和曾根筹教授取得联系到我们下到研究所三十七层病理研究中心的路上一共经过了三十分钟，他们两个就变成了这样，比我的情况严重地多。”俞文远说着看了看林是梧。在来这里之前他们对“幻想侵蚀”的一切认知都来自于他，但林是梧自己也被发生的事弄糊涂了。
　　“过去一百三十五年中，所有参与对‘卡兰德斯’的研究的人都认为‘幻想侵蚀’几乎不会在普通人身上发生。因此我们几乎没有做任何准备，结果被突发的这些事打得措手不及。你们的同学并不是唯一收到侵蚀的。实际上除了我以外，研究所所有的人都被感染了，所长最后的命令是所有感染的人去三十七层隔离。好了，现在我们从头说起吧。”

　　丁鸣记得艾洁丽湖。虽然那个湖泊不过是卡兰德斯世界里千千万万的湖泊之一，虽然那只是数字技术构筑的人工湖，但他始终记得自己和黑骑士贝尔蒙特初遇的地方。
　　那天邵永不在线上，俞文远和其他几个他熟悉的同学都不在。丁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带着邵永新送给他的便携式木桩去湖边练习剑术。邵永还送给他一把长剑，为了照顾他的等级，并不是多高级的武器，但模型非常漂亮，据说是他自己设计的。丁鸣之前用的一直是大众模型的武器，拿到那把有别致银色护手的长剑特别高兴。就在他不知道多少次重复一套输出动作的时候，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到了他的身后。
　　黑甲骑士的倒影在湖面上和晃动的阳光一起荡漾，丁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不过是坐在电脑前面的玩家，他屏住呼吸，看着他摘下头盔。黑骑士端庄完美的面孔上，深紫色的眼睛里是足以跨越网络的凝视。
　　那眼神哀伤又热烈，在他的心里点燃了热情。丁鸣二十年的生活中头一次燃起这样的执念——无论这个人是谁，他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他也做到了。至少在怪物们来袭，世界似乎一夕之间颠覆的危机中，他也一直陪伴在这个人的身边。
　　然而……
　　丁鸣记得，四周都是尖叫声，那些女妖在尖叫，羽毛和血到处飞溅。他的视线被血模糊了，他想要找凯，然而他并没有靠过来，甚至无视于他的求助，他只是远远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曾经点燃他的东西消失了。
　　他——
　　丁鸣睁开眼睛，望见了另外一双眼睛。这个人坐在床边，看到他醒过来，就扑过来，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男人的皮肤在白人里也白得出奇，年龄比他大一些，是个金发碧眼雪肤的美男子。他握住他的手，如同握住的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男人看着他，留下了喜悦的眼泪。
　　“我们终于重逢了。跨越漫长的旅程和无数的繁星，在不朽者的指引下，我们终于重逢了。我的挚爱，贝尔蒙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