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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两个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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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永和丁鸣坐在艾洁丽湖的湖畔。这一带这样规模的湖泊有那么几十个,邵永只能很俗套地说搭乘飞行工具过地图的时候它们看上去像是洒落在平原上的珍珠一样美丽。现在他们坐在湖边,银白色的反射着日光的泛着涟漪的湖水晃得他眼前发花。丁鸣秀气的脸蛋上也映出了盈盈的水光,是贴图出现问题了吗?他看着他和他身后轻轻拂动的构成草原的草叶,细嫩的青草每三秒为一个单位,根据预设的二十九钟方向摇曳,除了不会生长,真实的草原也不过如此。画面的体验逼真到一定程度之后,大脑会自动产生有如这儿真有气味的错觉。邵永没有闻过草原是什么味道的,他觉得这里应该有阳光和泥土,以及淡淡的蜂蜜味儿,甜得让人忘记他这个学期给自己下了硬指标,每游戏两个小时需要登出一次,提醒自己现实生活的重要性。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丁鸣。
“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可以。”
邵永把丁鸣套着铁皮手套的手握在手里,说: “丁鸣,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恩?”
“我喜欢你。”
他盯着丁鸣的虚拟角色的面孔。丁鸣在游戏里的形象比他在现实里逊色很多,但邵永对这个大眼睛的虚拟角色可能还更熟悉一些。他期待地看着他。快回答,请给我一个确定的回答。
“对不起,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吓!?”
“啊,他来了。”
丁鸣说着甩开他的手,站起来,满怀期盼地看着策马前来的那位骑士。
这位骑士骑着一匹全身甲胄的黑色骏马,光是这匹马的装备就抵得上邵永和俞文远的全部家当,而马本身要更值钱一些,是绝版的一代坐骑。至于马上的这位骑士,更是光彩夺目,让人不敢鄙视。邵永认识他,或者说卡兰德斯的玩家中没有几个不认识他的——大名鼎鼎的黑骑士贝尔蒙特。他有一套独一无的黑色铠甲,头盔、肩铠、护手和靴子上都有精灵翅膀的装饰,线条华美流畅,从设计角度来说是一件艺术珍品。
邵永傻坐在原地,看着丁鸣迎向那位正褪下头盔的骑士。他的脑袋和胸口被空气的铁锤猛砸了无数下,脑袋空空,胸口发闷。他干脆掀开被子,从病床上坐起身来。
是梦,不是游戏。
他向前弓起身体,花了几分钟才理顺呼吸和思路。身体的知觉有些麻木,痛觉也不明显,像是还处于麻药的作用之下,右手上插着跟管子,正把带着消炎药水的盐水往他的身体里送。此外他身上还插着好几根色彩不一的软管。
邵永舔了舔自己干干的开裂的嘴唇,打量起自己躺着的这间病房。
这间房间应该位于某个建筑物的中部,外面是走廊的那面墙上有落地玻璃窗,但没有对外的窗户。墙面、地板和放在他右边墙角的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是乳白色的,从材质到色彩到风格都很有老式科幻片的塑料质感,不像是真正医院的病房。
房间里的灯光很亮,他看了看左腕想查看时间,结果发现手表被摘走了。
他床铺的左边是一台立柜式仪器,连着插在他身上的那些管子。仪器的右边是另外一张床,凯靠坐在床上,看到他醒来了,和他打了个招呼:“嗨——”
“你!”
一看到凯,邵永失去意识之前所见所想的就涌上心头。那是一连串和丁鸣有关的画面。拿着剑正在喘气的丁鸣、四处寻找凯寻求依靠的丁鸣、因为看到凯而终于露出笑容的丁鸣、被抓走的一瞬间眼神惊惶的丁鸣……他挣扎着想从床上跳下来抓住凯给他一顿胖揍,但那些管子在他身上固定得很紧,也影响了他的行动。邵永暂时放弃从床上跳下来的想法,但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凯。他怒吼道:“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阻止我救他?”
“让一个肚子上开着口子的重伤员去追狮鹫吗?”凯问。
邵永的怨气被他的一句话堵了回去。他的怒火没有平息。他继续吼道:“你刚才就站在他边上!他在向你求助你没看出来吗?你为什么不去抱住他?那样……那样……”
他吼到一半声音就低了下去。一半是因为体力不足,另一半是因为他其实知道,他们对狮鹫和上面酷似林珊的骑手毫无办法。
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丁鸣被掳走。为什么有人要抓他?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安全?是否还活着?这些问题在他的脑袋里飞得到处都是,干扰他任何其他的思考。丁鸣丁鸣丁鸣丁鸣丁鸣丁鸣丁鸣丁鸣丁鸣丁鸣——他现在塞满了他的全部。邵永握紧拳头,牙齿咬得紧紧的,和手指关节一起发出“格格”的声响。
“不问问我们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往好处想你发现自己得到妥善治疗了就明白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并且这里基本上就是林是梧说的实验室,还是你根本是个恋爱脑,满脑子除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不剩别的了?”
凯的问题把邵永从自我厌恶的泥潭里拖了出来。怒意再次在他的胸口高涨。邵永死瞪着凯,咬牙切齿地说:“他不是其他人,是你的恋人。”
“啊,是啊。”
凯点头。
邵永本来不讨厌他脸上平静的表情。因为这张脸太完美太漂亮了,让人觉得它本来就应该是安静又美丽的。但现在他恨不得把凯的脸皮扯开。
“你……你……”他这次吼不出声音来了,伤口上面的两根肋骨痛的厉害,他深呼吸,等这一波疼痛过了之后,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说丁鸣。他可是……为了你不惜把命豁出去的。”
“是,我知道。”凯的眼睛里有某种让邵永发毛的东西,他觉得如果那双带着紫色凝视的对象是他自己,他不到十秒就会投降。所幸凯看着的只是玻璃窗上他自己若隐若现的影子。他说:“我能感受到他爱慕着我,这里很温暖。”他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让邵永相信这个人确实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爱。凯的冷淡平静有了软化,邵永越发迷惑不解。凯明明知道并且感受得到丁鸣的想法,为什么又能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
“是见光死吗?”他问。凯还沉浸在对自己被某个人爱慕着的感触中,没有回答他,于是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们在游戏里认识也不算久,昨天第一次线下见面,你在游戏里对他的热情正在消退?”
“哦。”
凯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那种平静之下的温情消失了,他态度僵硬地随口应付了一声。邵永在精神上和体力上都没法再对他发火。他躺回了床上,说:“不喜欢的话就和他明说,可你之前还一直跟着他。丁鸣的胆子其实有很小,你不能让他觉得可以依靠你又在关键时刻把他推开的。你……”
他想如果能找到丁鸣,如果凯和丁鸣摊牌,他不会乘人之危,但绝对不会和凯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一样让丁鸣一个人难过的。但他不知道他是否还有见到丁鸣的机会,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这个想法让他在这个陷入混乱的世界里深切真实地感到绝望。
“哭了?”
“别逼我爬过来揍你。”
“这样对献血救了你一命的人说话?”凯说着举起右手胳膊,露出上面的针眼。邵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病服下面是层层的绷带。
他磨了一会儿牙,说:“谢谢。”
“勉强接受。”凯满意地点头,然后说:“别想太多。他还活着。我能确定这一点。”
邵永只能相信也想相信这一点。道理很简单,很可能是林珊的狮鹫骑手抓走丁鸣至少不是为了杀他,否则没有必要多出这个步骤。当时她想杀他们任何人都很简单。他一边抚摸自己的伤口想象绷带下面的针脚,一边问:“林珊发生了什么事?她昨天引走许德拉之后没有回到这个‘实验室’,而是发生了某种变故。或者那女人根本不是她?”
“我不知道。”
“你——”
“你想让我怎么样?突然变身先知告诉你林珊和丁鸣的去向,还是跪在地上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哭得像一块正被拧干的抹布?别针对我,心情不好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如果邵永有心情做对比的话,会发现凯和他说话的语气还算客气。但他没有那个心情。凯说的话准确命中他的弱点。真正让他狂怒暴躁的,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邵永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件事,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面前被抓走。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搓了两把,低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
邵永差点扯下来一把头发。但他还是回答说:“为了乱发火。”
值得庆幸的时候凯并没有摆出取得阶段性胜利的姿态。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邵永问:“这里是实验室?”
“恭喜你回到正轨。没错,这里就是林是梧说的实验室。是个比我想的更大的地方。”凯抬头看了看挂在房间正中的壁钟。邵永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老式的十二小时制的电子钟。上面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分,不是三月十二日的晚上,就是之后的一天或是两天。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胃在皮肤脂肪和肌肉下面空荡荡的。
“今天是十三号,你睡了整整一天。”凯如同知道他的想法一样说,然后他补充了一句:“俞文远应该要来了。”
他话音未落,邵永就看到俞文远推着轮椅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