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12、遮蔽的道路

　　经历过充电、休息、食物和“内讧”之后，他们再次踏上了旅途。这时候车上彻底沉寂了，邵永听到俞文远在问林是梧去实验室的路怎么走，然后就没人说话了。
　　他把自己整个人埋在座位上，故意无视坐在自己边上，几乎黏在一块儿的凯和丁鸣。他重新开始考虑起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实际上凯是什么人和他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丁鸣喜欢他。只要丁鸣喜欢他，即使他比凯出众成千上万倍也没有意义。邵永在感情上是菜鸟初哥的水平，但他明白一件事，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到为了他不惜豁出一切的程度，其他人就很难介入这段感情了。
　　邵永觉得这很滑稽，也许一进新海市他们就要完蛋，但他还在想自己情敌的事。但他就是没法去不去想。他换个角度安慰自己——既然说不定等下就要完蛋，他更需要把时间分配到更有价值的地方去。想到这个层面，他反而轻松起来。
　　他决定暂时把丁鸣和凯抛到脑后去。
　　邵永从座位上爬起来，扶着车窗往车子的前方移动。第一排的座位有加座，但他想了一下，和郑序以及林是梧打了个招呼：“挤一下？”
　　郑序动作灵活地绕开他往车后的方向移动，坐到了他原来的座位上。邵永说了声谢谢，然后不客气地在林是梧边上坐了下来。丁鸣难得从凯身上分神，有些担忧和疑惑地看着邵永。
　　俞文远看了看后视镜，问：“不陪他？”
　　“想通了。我们是好兄弟吧？坐得近点死一块儿也方便。”
　　“谁和你一起死，去你的，我还没找到女朋友呢。”
　　俞文远骂了一句，也没有回头看邵永一眼。反正以他对邵永的熟悉程度，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的表情。但是俞文远手心发热胸口发烫，觉得这辆限速的改装车的两边如同生出双翼一样轻快起来。俞文远想起自己初中时候和邵永刚见面时候的光景。他相信邵永也在回想那些两个人把彼此当做亲人的日子。前途未卜带来的恐惧感也无法入侵这属于友情的心灵通道。
　　友情的感染力虽然仅限于驾驶座和第一排座位，但已经感染了林是梧。他看了看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学生，然后抬起头，眺望前方巨大的阴影。
　　改装车全速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四周的光线已经暗得像是入夜。俞文远不得不打开车灯才能辨认道路。新海市的供电线路分得很细，前方的城市有的地方还亮着灯，有的地方则漆黑一片，望上去明暗相间。这时候他们大约能看清侵占了城市的树木的全貌。从远处看这是一颗大得超乎想象的巨树，接近了则会发现它是无数树木的聚合体。这些树的树皮呈现乳白色，光滑得像是塑料。树叶是掌形的，但是有成年人手掌的两倍大。它们具有榕树的部分特征，从地下击破道路和房屋向上生长，到达一定高度之后又从树干上生长出无数气根，把自己顶起的水泥路基、房屋或是其他人工建筑物包裹在自己的根须中。奇妙的是似乎没有树是马路下方生长出来的，因而新海市的地面交通得以保留部分。
　　俞文远不得不把车停下来，趴在方向盘上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气息。他们的左边是一栋二十多层的大厦，树直接从它的中间长出来，树枝和气根从大厦的所有窗户里挤出来，和别处房屋上长出来的树枝纠缠在一起。这栋大厦看起来就像是被蛇类捕获的猎物，被冷血动物细长的身躯纠缠着、绞断了它水泥之中的钢筋。那些断裂的钢筋突出在每一层楼的断面上，但最终，是要被翠绿色的树叶覆盖掉的。
　　邵永听到很奇怪的声音。他回头，发现是张嘉芸在发抖。女孩的牙齿咬着下唇，两只手绞在一起，全身不住地发抖。他想这不是因为害怕，至少不是害怕这里的怪现象，而是担心她的家人。
　　所有大城市的地下都有避难所，据说是按照城市人口规划建造的。但入侵本身就是从地下发生的，指望避难所能发挥上作用简直是白日梦。更不要提即使有那么几个还能维持运作，她的父母有幸挤进去的概率是多少。
　　既然回头了，邵永当然也看了丁鸣。丁鸣的脸早就白了，现在更是和纸一样。邵永觉得自己要死也应该和俞文远死一块并不代表他放弃了对丁鸣的感情。他脆弱无助的样子一下子激发了他的保护欲。但邵永明白自己现在既帮不上忙，也没有上去帮忙的身份。
　　“到了四潭路右转，向着市立第三图书馆的方向开，对吧？”俞文远和林是梧确认，然后补充一句：“那里……”
　　林是梧点点头。进入城市的范围之后他就进入了戒备状态，他甚至不想开口，似乎那样会让他分神。这个年轻人永锐利的眼神盯着前方的马路，耳朵则在关注所有的方向。
　　路上的尸体不算太多，但也不少，每几米总能见到一两具，大多是从被绞碎的房子里摔出来，或是侥幸逃出楼房却被掉落的水泥碎块砸死的。城里的情况显然已经失控，那么多尸体就这样横在马路上，维持着他们死亡时候的状态，没有人来收敛。邵永坐在座位上不知道要把眼睛往哪里看。面对这凄惨的景象，他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俞文远一边开车一边对自己知道名字的满天神佛祈祷，祈求马路上不要有尸体。当车子的左前轮因为碾过某个物体而颠簸一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差点从位子上跳起来。俞文远停下车，往左边窗外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不知道从哪栋楼里摔出来的枕头。
　　“不要停，看前面别看眼前，继续开车。可以右转了。”
　　林是梧把手搭在俞文远的肩膀上说。邵永不知道他的手能不能温暖俞文远，于是把自己的手也搭载了俞文远的肩膀上。“我们在，别担心。”他说。
　　俞文远“嘿嘿”干笑了一声，然后把头尽量往上抬。他们又前进了大约十分钟，邵永感觉他们已经接近第三市立图书馆了，林是梧突然压着嗓子说：“关灯！”
　　邵永被他这嗓子爆破音吓了一跳。俞文远更是完全没反应过来，林是梧干脆站起来，向前探出身体，伸手把车灯全关了。
　　灯光熄灭前的一秒，他们已经看到了前面有什么。
　　这里原本可能有一座天桥，现在上面爬满了纠缠的气根，有些像是藤蔓一样低垂下来，在没什么风的黑暗里幅度轻微地摇摆。
　　这里的树枝和气根上栖息着某种东西。
　　它们的面容像是十四五岁的白人少女，美艳绝伦，披着华美红色羽毛的躯干则是十足十成熟女性的模样，算得上是□□的身体让邵永都觉得不敢直视。虽然头和身体都堪称完美女性的模板，它们却没有手和正常的脚。肩膀下方应该是手臂的地方长出了翅膀，大腿根部开始是带着锐利铜色爪子的粗壮鸟腿。
　　鹰身女妖。
　　这些神话兽都闭着眼睛，美丽的少女面孔赏心悦目，但脚边却挂着让人不太愉快的东西。那是大堆的人类残肢，大部分是躯干和肠子。白花花的从腹腔里被扯出来的肠子一段一段挂在树枝上，远看像是里面充气的青灰色尼龙制品。邵永觉得自己闻到比血腥味更糟糕的气味，大概是开始腐烂的人类内脏中的腥臭。
　　“保持安静。继续这个速速前进，别惊动它们。”
　　林是梧警惕地看着似乎正在午睡的鹰身女妖们。俞文远放慢了车速，电力驱动的改装车在行驶的时候声音很轻，只是每发出一点声音都重重砸在他们的胸口。邵永的双手紧紧抓住驾驶座的椅背，紧张地望向窗外。女妖们似笑非笑的睡容一张一张划过他们的车窗，有几张美艳的面孔上还带着点血迹，让人不敢想象它们用红润的小嘴撕扯人肉的模样。
　　会没事的。保持安静。会没事的。保持安静。会没事的。
　　这几句话在邵永的脑袋里近乎强制的来回播放。他干脆把手从椅背上扯开，在半空中空抓了几下，模拟自己手里握着武器的样子。桥洞不算很长，当他的手开始感觉僵硬的时候，他们已经几乎离开这段路面了。
　　改装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可能是压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该死！”
　　俞文远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速的指针迅速划满半圆落在了红色的数字“80”上。车子离开桥洞的一瞬间，邵永看着一张美丽的女妖的面孔从自己左侧的玻璃窗划向后侧。它睁开了又大又圆的眼睛，金色的眼睛带着残光消失在窗子后面。那张面孔开始有些困惑，然后那杏仁形状的大眼睛里划过一丝凶狠的惊喜。
　　这只女妖醒来，为了新鲜的食物而兴奋地扇动起她红色羽毛的翅膀。它的同伴用此起彼伏的扇动翅膀的声音回应了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