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11、巨树之都（下）

　　改装车重新启动。郑序问俞文远是不是要由他来开一段，俞文远说还是由他开完全程。没过几分钟他们就经过了一个休息站。休息站白色小楼前面的停车场上没有任何车辆留下的踪迹。充电站边上停着一辆小轿车，门开着，司机则不知去向。有什么危险让他离开车辆或者变故发生的时候他恰好不在车上？不得而知。
　　“休息会儿，充满电，然后继续上路吧。”俞文远说完默认大家都同意，把车开向充电站。邵永下车的时候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前方，被大树占据的新海市的方向。这里的天色暗沉看起来接近黄昏时分，休息站周边的感应路灯自动启动，一盏盏黄色的小灯亮起在昏黄的天色中。越靠近城市，空气中悬浮的颗粒物似乎就越多，他能在灯光照射下看到它们若隐若现抖动在一起的样子。
　　这种休息站的布局百年来都没什么改进。一楼大厅是餐厅，辅以小超市和卫生间。休息站内部整齐而干净，没有慌乱撤离的景象。一踏入休息站邵永就再次感到了那种足以麻痹自己神经的念头——一切安好，没有任何怪异的现象发生。
　　不过那只是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自欺欺人。新海市这样大城市的休息站在临近午餐时间居然没有车辆和人员，这本身就不合理。邵永在想，昨天下午，一切发生的时候，这儿的人在想什么？这里没有尸体、打斗和破坏的痕迹，也许神话兽没有袭击这里，他们在用餐之后继续向着城市的方向前进，然后……
　　“吃点面包吧？”
　　俞文远拍了邵永的肩膀一下，让后者差点跳起来。看到邵永有些惊慌的样子，俞文远这一天难得自然露齿一笑：“以为是神话兽‘拍了拍’你的肩膀？”
　　“一点也不好笑。”邵永拍掉他的手，严厉指责的表情摆了不到三秒就松懈了。
　　休息站的面包都是昨天生产的。据邵永所知这里食物的派送时间是早晨，一切都指向昨天的某个时刻，具体的时间不详，但在那之后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他们随便在大厅里坐下来。明知道没有人会收费的情况下，几个带了消费卡的人还是为没带的刷卡买了单。邵永蹭了俞文远一只面包，然后看着丁鸣为凯买单。
　　“脸皮够厚就上去让他也送你。”
　　“算了，话都说明白了。没必要。”
　　邵永三两下扯开面包的包装，看到郑序和林是梧都是一个人占一张桌，就走到两个人中间的桌子坐下来。俞文远也跟了上去，率先“发难”说：“队员们不要太不合群啊。”
　　郑序不说话，拿着面包也没吃的意思。林是梧比较精神，瞪了他一眼，回嘴道：“谁和你是队员。只是姐姐让我顺路照顾你们。”
　　“都坐一辆车了。”
　　林是梧不吃他的热络态度。他直截了当地说：“有什么问题快问。”
　　俞文远摸摸鼻子，然后放开手，说：“对不起，这种时候我不应该用这种油滑的态度。你觉得新海市的一切都还在控制中的概率有多少？而你说的实验室……你能透露更多和实验室有关的信息给我们吗？那里确定还在，并且安全？”
　　林是梧点头表示接受他的道歉。他想了一会，自己先露出迷惑的表情，说：“实际上我不知道。你去了实验室就能明白为什么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说起实验室，这个把那地方当做安全港湾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不太愉快的样子。他停了一会儿，说：“如果那里也失陷了，那我们去哪里都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市区，直接去你说的那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实验室？”
　　韩定克尖着嗓子问。
　　邵永知道从他们四个坐在一起之后其他人都在看他们，关心他们的谈话。凯可能是个例外。邵永关注丁鸣的时候被迫把他也收入视线。凯看上去完全处于状况之外，除了他头上还扎着绷带，他简直是个局外人，一个人生活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世界里。
　　像是丁鸣把他和这里联系起来一样。
　　“你想去，到了城市可以离开。我要去实验室，没强迫你跟着我。”
　　林是梧不太喜欢他，对他远没有对俞文远客气，虽然他对俞文远的态度也没多和善。林是梧佩服那些在危险中展现出勇气的人，像是俞文远、像是邵永、像是丁鸣，但绝对不包括这些个想方设法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外的人。
　　“我本来就没想跟着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但是车——”
　　邵永一拍桌子，重重一击让房子似乎也颤动了一下。他自己都被自己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砸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的手掌红肿了，他不好意思揉手，只能悄悄把手收到身后，说：“我知道大家之前互相都不认识，说是同学都有点太套近乎，但这还在半路上，你们就准备商量拆伙的事？”
　　“没，我们只是关心接下来的方向而已。”陈榭帮腔说。
　　“那就别提车子的事，先到新海市再说。”
　　“主张出发前把一切都计划好的人不是你们吗？”韩定克又问。
　　“不包括拆伙的事。”邵永看着他的脸就有再拍一次桌子的冲动。他强压下这种冲动，针锋相对：“先说不和他去实验室，然后又问车子的事，那你的计划是？”
　　“我们说好的，到了城里找各自的父母……”张嘉芸也加入了，声音还是老样子，怯生生的。
　　邵永在这个瞬间意识到俞文远和林是梧想的都比自己远。他们两个确实把一切都计算在前面，但一次也没有提过到了新海市之后先去谁家。他和俞文远都是孤儿，没有去新海市的必要，他们只是不想在图书馆等死而已，根本体会不到这些有亲人朋友在新海市的人的急切心情。
　　鼓掌的声音打破了僵持。邵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正在拍手的凯和在拉他衣服的凯。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他把一句话重复了两遍。邵永是第一次这样打量凯：注意他的言谈举止而非他出众的外表。事实是之前凯一直安静地由丁鸣陪着自己或者陪伴在丁鸣身边，作为独立的个人的存在感并不强烈。凯问：“我们在危险中对吗？后面没有退路，前面未必有出路。你们却坐在这里一边吃面包一边吵架？遇到危险的时候要保持团结不是常识吗？我没想到现实中会有人迫不及待地为了点小事破坏这层团结。”
　　“小事？”陈榭反驳道。
　　“你觉得坐在这里吵架是大事？”
　　陈榭不说话了。韩定克接过发言权：“我重申一遍，我们没在吵架，只是在商量行动方向。在到达新海市之前这很有必要。”
　　“愚蠢。”
　　“你说什么？”
　　“在图书馆是这个林是梧保护了我们对吗？他虽然知道的不怎么多不过对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明显比我们都内行对吗？然后在还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的情况下，你准备和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专家’作对，你不是蠢，就是疯了吧？”
　　韩定克一下子气红了脸。如果不是把他噎住的人是凯，邵永简直要鼓掌了。他的情敌像是某种漂亮的野生动物，用毛皮迷惑别人，关键时刻却能亮出尖锐的爪子。这也难怪，凯在图书馆登场的时候就是个受伤的、需要别人照顾的漂亮小伙子，几乎不参加发言，谁也想不到他会有这样尖锐的言论。
　　这会儿“反方”换成了张嘉芸发言。这个女生有平素沉默的人都有的性格——固执。她看着凯，并没有因为他一百分的容貌松懈。她说：“你是说……我们到了新海市，必须和他一起去实验室，而不是找我们各自的父母？”
　　“别犯傻了，我不介意做恶人说明白话——你们真觉得城市变成那副鬼样子，你们家的房子还在？那可真不赖啊，遇到良心比金子金贵的开发商了。说真的，有人能活着撤到避难所就谢天谢地了。神话兽出现之后通讯很快全面中断，死见鬼的电视台直到自己也出事之前还信誓旦旦一切安全让大家不要外出，你们觉得呢？”
　　俞文远终于忍不住开腔，一句话让整个大厅安静下来。邵永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往窗外望去。这个角度看不到那棵大树，但它的影子笼罩着他们。
　　丁鸣的脸色白的可以和张嘉芸看齐。他看着凯，希望他可以说些安慰他的话，譬如他的父母应该还安全。但是凯没有回应他。丁鸣有些失望，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看邵永，邵永这一次没有在注意他。
　　邵永想的是俞文远这小子关键时刻可真帅，没有让凯一个人出风头。当然韩定克一定不那么想。他有些慌乱，想要在俞文远和凯之外的人身上寻求援助，但没有结果。这时候这个年轻人才真正相信，一切不会变得更好了。幻想的麻痹作用消失了，剩下的是被阴影笼罩的充满怪物的现实世界。
　　郑序叹了口气，说：“我也希望家人安好。但是我们得接受现实。”
　　“什么现实？”张嘉芸茫然地问。
　　人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