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叶傅短篇》巴尔巴洛沙

14、（叶傅）特别（16）

　　16 梦魇
　　傅红雪已经很久没发病了。
　　大悲赋不但恢复了傅红雪的功力，对于他自身的癫痫病症也有缓解压制的作用。加上他修炼大悲赋以来，心境清明平和，不再像初出江湖时轻易触动内心伤痛，一般的情况下，他的癫痫病症理应不大可能发作。
　　叶开注意到了傅红雪最近的状况愈发奇怪，他半夜修炼大悲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而白天他和萧龙行修行魔功时倒无异常。
　　叶开向萧龙行询问过这个问题，萧龙行这老家伙不知道是隐瞒还是压根不在意，只说没什么问题，对傅红雪练功逼迫得更紧。
　　这段日子以来，叶开从萧龙行那里套出了好多话来，听他说这魔功正是萧龙行自四十年与烟波天客一战败北被断左臂后，不服输的他开始跋涉千里四处留心武林绝学，妄图再战烟波天客。他们成名以来就是对手，对彼此再熟悉不过，萧龙行知道中原武林中能够在短时间练成并胜过烟波天客的正统武学几乎没有，于是把眼光放到了一些歪门邪道上。
　　萧龙行远遁塞外时，听闻塞北魔教镇教之宝封魔录武功诡异，变化万千，于是趁着教主闭关，潜入魔教，连挑十大护法四大堂主，挟持教主最宠爱的小女儿花白凤，逼得教主的妻子将封魔录交给了他。此后魔教内部混乱了一阵，当时花白凤才七八岁，却将此当做自己一生的耻辱，十年后年方二八心高气傲的花白凤踏足中原，势要找到封魔录，谁也劝阻不了，后来遇到杨常风叛出魔教，双方厮守不过数年，杨常风身死，傅红雪和叶开出世，又开启了另一段故事。
　　这几十年来，魔教中人深居简出，从未涉足中原，连对叛徒花白凤都未多加为难，封魔录丢失恐怕也是原因之一。萧龙行此举到底是功是过，一时还真无人能够轻易下定论。
　　傅红雪和叶开没想到花白凤踏足中原居然是因为眼前的这位老者，此后的种种起因皆是由于萧龙行的一念野心。
　　在尘埃落定的今天听来，让人颇为感慨。
　　傅红雪不由动容，叶开一直担心地看他。只见傅红雪指尖泛白，双手紧握又松开，闭眼一阵后，睁开后，眼中清明一片。
　　叶开这才松了口气。
　　今时不同往日，傅红雪如今很多事上想开了，倒是自己低估他的坚强了。
　　过往的恩怨情仇，毕竟都已烟消云散。
　　花白凤从未对傅红雪说过封魔录的事情，二十多年来的执念只有为杨常风报仇这一件事。她既已叛出魔教，对封魔录自然不会在意。
　　作为她的养子和亲儿子，傅红雪和叶开更没必要因为此事而对萧龙行怀恨在心。
　　撇去这段渊源，叶开更在意的，就是封魔录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功。通过叶开这段时间的有意观察，以他的武学造诣和见闻，也瞧不透这魔功的路数。
　　这魔功心法几乎能融入任何武学，谁都能学上手，门槛较低，只是为避免走火入魔，对功力要求很高，非有几十年功力护持者不可轻易学习此功夫。但其对练习之人原本的武功路数都不冲突。是以萧龙行的内力真气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底子，纯正阳刚，毫无阴鸷之气。封魔录令他内外兼修，内力提升双倍都不止，真气充溢形于外，才能将这许多铁链背负在身并且运用自如毫不费力。萧龙行说魔功第九层后，练成之人不再需要借助任何武器，甚至能驭气杀人。
　　按照叶开目前所知，修炼这门魔功只要途径得当，功力具备，似乎不会对修炼之人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萧龙行说自己变成如此模样是因为二十几年前急于精进魔功，加快突破第八层，让心魔入侵，才导致差点走火入魔，容貌变样。
　　叶开挺在意心魔这种玄乎的说法。尽管他相信傅红雪现在不会再被任何过去的事情困扰，可总觉得萧龙行的说法哪里不对。
　　尤其在最近发觉傅红雪半夜修炼大悲赋愈发频繁以后。
　　叶开还没有找到任何原因。
　　傅红雪突然就犯病了。
　　当时他正在大厅中，按照萧龙行的指导依照封魔录心法口诀运行体内真气，缓缓升到半空中，金光大盛，比施展大悲赋时的光芒更加灿烂辉煌，闪耀得叶开都快看不清漂浮在半空中的傅红雪了。
　　就在此时，这道道璀璨金光瞬间化作了漫天血红，傅红雪脸色大变，惶然睁眼，眼里也是一片茫然血色。
　　叶开大骇，这正是傅红雪犯病的前兆。
　　“傅红雪！”叶开出声叫道。
　　傅红雪似乎什么也听不清。他正努力压制身上的病症，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愈发痛苦，最终再也抑制不住，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后，唇角溢出了血丝。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颤抖起来，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掉下来。
　　叶开早就扑过去牢牢接住他。
　　傅红雪在他怀中喘息不止，双唇发白，整个人如同秋风中的树叶般瑟瑟发抖。他痛苦得不能自已，还是本能地挣扎着想要避开旁人。
　　“红雪！”叶开痛心地抱紧他，尽量放柔声音，“没事的，没事的，……”
　　傅红雪对于外界几乎完全没反应，脸上的神情犹如置身于噩梦中，他艰难地喘息着，望着空荡荡的上方，卑微又切切地喊了一声，“母亲……”
　　叶开惊讶地望向傅红雪视线所在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眼看着傅红雪面容悲切，挣扎得愈发厉害，掌中隐现红光，料他现在怕是神智不清，不知陷入了什么梦魇里，不再犹豫，出手如电，点了傅红雪的昏睡穴。
　　傅红雪阖上眼睛，微蹙的眉头表明他依旧没有得到完全的解脱。
　　“他怎么了？”萧龙行大惊，“难道这就是他的癫痫犯病了？”
　　叶开神色一凝，抬头冷冷盯着萧龙行，“你这魔功，傅红雪不会再练了。”说完不理会萧龙行有何反应，抱着傅红雪回到石室中。

　　傅红雪走在一片浓雾中。
　　他记得刚才正在练功，即将突破封魔录的第五层。本来他该在山洞里，可他莫名其妙到了这里。也许这是魔功突破到第一定境界会出现的幻境？
　　因为萧龙行曾经提醒过他，魔功境界上升时会出现各人生平中最在意之事相关的幻境。萧龙行曾经练到第六层时才出现，傅红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五层就出现。
　　不过，他不怕。
　　傅红雪想，他不怕。他握着刀，在浓雾中步履坚定地走着。他不怕遇见任何妖魔鬼怪。
　　他没有看见妖魔鬼怪。
　　他看见了很多人从他面前走过，或哭或笑，但都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就此路过，再不回头。
　　这些人他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他看见了点苍派前掌门骆滔，骆夫人，霸王刀单一刀，全真教掌门郝志常，青城派掌门龙东珠，白云仙子华白云，公子羽，南宫博，齐一心，……
　　傅红雪明白了，这些都是因他而死的人。
　　当向应天走过来的时候，他笑容和蔼一如最初见到傅红雪的样子，“孩子……”他微笑着对傅红雪道，正如一个最慈爱的叔父，“雪儿，你还好吗？”
　　傅红雪握紧了刀，神色不变，冷冷看着他。
　　向应天没有得到他的回应，笑容不变地经过他，走过去了。
　　“哈哈，傅红雪，这世上最难战胜的便是自己，你以为自己真的赢得了你的过去吗？”这张狂的笑声来自燕南飞。
　　傅红雪看到他，许久未现的杀意突然暴增。尽管傅红雪比谁都清楚，燕南飞早就死在了云天之巅。
　　傅红雪对于公子羽、南宫博乃至向应天都不再有恨意，而对燕南飞，则是止不住的骨子里的憎恶，不仅是因为，燕南飞杀了明月心。这一生，傅红雪最受折辱的日子不是在无间地狱的生活，而是被燕南飞埋下困龙钉受困于其股掌之中的那两天。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的记忆，那种身心俱创的痛苦和羞辱太过深刻，深刻到他此时看见虚幻的燕南飞也忍不住要拔刀的冲动。
　　“傅红雪，你这个疯子，不敢来杀我吗，你来啊？还是想我再戴上鬼面具才能激发你的勇气？”燕南飞挑衅地对他说，疏忽间脸上真的多了一个鬼面具，和那天傅红雪与他染坊对战时一模一样的面具。
　　傅红雪握住刀，指节紧绷得如同一张一触即发即将崩断的弓。
　　燕南飞步步走近。
　　燕南飞已经死了，傅红雪想起云天之巅崩溃时，燕南飞睁大眼睛不甘地望着天顶坠落的模样。
　　傅红雪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眉心舒展。
　　燕南飞已经死了。
　　傅红雪清楚这才是事实。这些人不过是根据自己的记忆幻化出来的幻影，想要引诱自己踏入心魔的陷阱。
　　他要做的，只是目送他们离开，无关爱恨。
　　他睁开眼睛，目光忽而温柔起来。仿佛一弯宁静的月光，穿越了亘古漫长的时空，将沧桑和慈悲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燕南飞忽然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傅红雪，像是有一声轻轻地叹息飘散在空气中。他从傅红雪身边走了过去。
　　周婷和明月心携手而来，她们欢声笑语，开开心心地走向傅红雪。
　　傅红雪放下刀。
　　“红雪。”明月心柔情似水地望向他。
　　“傅大哥。”周婷天真而开心地唤道。
　　“你这样，幸福吗？”
　　“你要幸福啊，我和姐姐都会保佑你的。”
　　幸福？
　　“是的，是的，傅大哥，你和叶大哥都会幸福的，像我和姐姐一样。”周婷叽叽喳喳地回答傅红雪心中的问话，牵牢了身边的明月心。
　　叶开？
　　明月心含笑回应周婷，转而对着傅红雪点点头。
　　傅红雪不知是要承诺什么还是想让她们放心，也轻轻点了下头。
　　她们渐行渐远。
　　傅红雪看到最后一个人远远地走来，甚至还未看清容貌，他的心就忽地狂跳起来。
　　是花白凤。
　　她一脸冷厉，目光比冰还寒，拿着九龙鞭，威严地走近。
　　傅红雪嘴唇轻颤。这是母亲，比任何记忆都真实的母亲。傅红雪努力咬紧下唇，不自觉地开始运行大悲赋。
　　大悲赋有助于心境平和，自从练大悲赋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借助其来缓和心情，让自己心神合一。
　　但是这种方法在面对花白凤时好像只有反作用。
　　鞭子挥舞，如同毒蛇一般扭动着，狠狠地砸过来。
　　“母亲。”熟悉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傅红雪睫毛上似乎都挂满了强忍痛楚的汗水。他忽然变回了那个在无间地狱里年幼的孩子，不敢再有任何期待地喊道，“母亲……”
　　“打得好，继续打！”刚才走过去的很多人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也许他们本没有离开，只是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
　　他们都是因傅红雪而死的，他们每个人，都恨着傅红雪。
　　这种恨是应该的。
　　就像傅红雪的杀父之仇一样，天经地义。
　　各人有各人的仇恨。傅红雪要报仇，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报仇。
　　因此傅红雪对那些围观的仇视着自己的人们毫无怨言。
　　他默默地承受着花白凤的鞭打，听着周围人的嘲笑，看不清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孔。
　　肩膀，后背，渐渐渗出了血色，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让围观的人们更加兴奋。
　　“母亲……”傅红雪清明了一瞬，感觉自己掉入了某种陷阱，但是他已连抬头都没有力气。
　　鞭打依旧密如疾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