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叶傅短篇》巴尔巴洛沙

12、（叶傅）特别（14）

　　14 谈判
　　傅红雪渐渐走近。
　　叶开仔细听着。
　　他对傅红雪一向熟悉，熟悉到连他的脚步声都分辨得出来。以前的傅红雪，总是为了报仇行色匆匆，一心一意，连脚步都是郑重而心无旁骛的。
　　诛天大会之后的傅红雪，脚步声不像以往那么沉重，略略有些空茫，像傅红雪本人的心情，有些不知所措的失重感。一个人执着一件事太久，当那件事完成后，自己的人生也仿佛失去了目标。
　　对战燕南飞之后的傅红雪，脚步已然坚定，过往的伤痛沉淀在他心底，他靠着自己走出了地狱，黑暗已经无法笼罩他的人生。就如大悲赋功成之人本该有的境界——无爱无恨一个人。
　　但是叶开很少听过傅红雪这样的脚步声，带了些犹疑和不确定。
　　“叶开。”他听见傅红雪叫他，在他背后。
　　叶开无法回头。
　　放开我。叶开想说。
　　“我知道你想什么，可是你等我把话说完。”傅红雪说道。
　　那起码你把脸正对着我看着我说啊。叶开撇了撇嘴想。
　　傅红雪已经转到他面前了，眼眸深得像暗夜的池水，清澈得要命。当这样的目光看着叶开，叶开就无法继续生气。
　　仔细一想傅红雪是为了什么而这么看着自己的，不行，叶开还是觉得十分生气。
　　傅红雪扶着叶开坐到石凳上，手上拿着药瓶和不知从哪里扯来的一些布条，放到一边，抓起叶开的手，先替他撕下原来包扎过的布条。
　　这时叶开才察觉自己的手上的伤有多痛，多半都是昨晚跟萧龙行的铁链作对弄的，还有一小半是一夜敲打石壁不知不觉弄出来的，手上用血肉模糊来形容完全不为过，好多都和原先包起来的布条黏糊到了一起。
　　撕扯的布条牵每每牵扯到伤口，叶开都疼得龇牙咧嘴直吸气。人们常说五指连心，可不是白说的。
　　傅红雪起初动作很慢很小心，后来发现他不管如何仔细，叶开都一副疼得痛不欲生的模样，眼里盈盈闪闪，某些可疑的液体越积越多。
　　“忍着。”傅红雪说了一声后，三下五除二，瞬间之内将叶开手上跟血肉黏贴的布条撕扯干净了。
　　叶开微微张大了嘴巴，火烧火燎比方才疼痛数倍的感觉在傅红雪动作完成后才传达到脑海，眼里积蓄多时的泪水啪嗒一下掉落，落在傅红雪拿过药瓶正准备给他涂药的手背上。
　　那滴眼泪特别特别烫。
　　傅红雪的手停了一下，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愣愣地盯着那滴清澈的眼泪，倒映出自己有些发呆的表情。
　　叶开忍着痛注意到了傅红雪的表情，以为傅红雪不高兴，抬手想动，意识到自己还在被点穴中，说不了话也动不了，于是泪眼汪汪抬头看着傅红雪。
　　有点像某种被欺负的小动物。
　　“别动。”傅红雪硬起心肠，不为所动地给叶开涂药，“这种金疮药刚涂上的时候有点疼，慢慢就会变得清凉舒适。”
　　叶开微微点头，眼睛亮亮地盯着傅红雪。
　　“这么怕疼，出去以后更要小心些保护自己。”傅红雪想了想，说。用干净的布条给叶开包起来。
　　叶开瞪大眼睛，本来安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激动，他死死看着傅红雪，真恨不得直接在傅红雪脑袋上盯出几个洞，好让自己的想法直接传到他脑子里，省去这些麻烦啰嗦的前言不搭后语。
　　“待在这里，不完全是受胁迫。萧龙行前辈是太师父的故人，他如今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如果太师父还在，也会帮他一把的。这些日子，他着实照顾了我不少。”傅红雪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让叶开更加理解他的话似的。由于花了太多心思在说话上，手上的动作机械得进行着。
　　他要利用你练功，当然会照顾你。叶开不满地想。因为不能说话，心里的想法只好全反应到脸上，拼命地挤眉弄眼，没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包得越来越厚，越来越厚。
　　“之前我怕你误会我出事，总想着要出去跟你说一声，现在见到了面，你该放心了吧。”傅红雪对叶开笑了笑，很像傅红雪从断魂崖生还后初次见到叶开时的那个安慰的笑容。
　　真像个粽子。傅红雪看看叶开的手，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突然不太希望叶开发现。
　　叶开是没发现，叶开都快气死了。放心你个大头鬼！一张清秀的脸扭曲得他自己都不在乎了，只要能让傅红雪注意到自己天大的不满意，他现在做什么鬼表情都愿意。
　　傅红雪当然注意到了，注意到的结果就是他努力想着用更多的话来安抚眼前这个面部表情接近暴躁的兄弟，“我对这里，没什么不满意的。晚上睡在石室里，半夜醒来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无间地狱。这里除了人少些，流水环绕，跟无间地狱差不多。原本，我也是打算找个地方随便住下来的，机缘巧合，被萧前辈引到这里，说不定是太师父冥冥之中的意思。我在无间地狱生活了二十几年，住在这个山洞里反而觉得习惯。所以，我留下来，并不觉得委屈，你不用担心。”
　　听着听着，叶开的表情渐渐柔和。
　　傅红雪解释的样子有些笨拙，大概他从不习惯向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但却愿意为了叶开尽量耐心地述说缘由。
　　叶开再笨蛋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他想留下来帮助萧龙行，叫自己乖乖滚蛋，同时告诉自己在这里他生活得挺好兄弟不用担心出去以后只管自个儿逍遥就好。
　　混蛋！叶开想，自己要真的这么做了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大混蛋。
　　傅红雪想让叶开出去做混蛋，自己却要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陪着个糟老头虚度青春年华，他还说这样挺好？
　　好什么好？
　　而想到傅红雪在无间地狱二十几年的生活，叶开又不得不承认，或许，对傅红雪来说，这里是比无间地狱要好很多，起码，这里没有一个为了逼他练功不断鞭打责罚他的母亲。
　　也许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小小年纪的傅红雪最期望的不过就是这样宁静的生活，哪怕永远不见天日。
　　傅红雪对叶开说的这番话不仅仅是宽慰，也是他心里的实话。
　　叶开心中才愈发苦涩。
　　傅红雪觉得自己的话说完了，于是停下来，看到叶开扭过头去，气呼呼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难过的样子。
　　傅红雪怀疑莫不是点穴了一段时间令叶开哪里产生了痛楚，当下也不迟疑，为叶开解开了穴道。
　　叶开还是一动不动。
　　“你真觉得这里挺好？”良久，叶开发话道。
　　傅红雪点头。
　　叶开也点头，“我也觉得这里挺好，没事就放放海水，弄点海鲜烤烤，闲了还可以逗逗那个大铁球，反正这里吃穿喝都不缺，你们练你们的魔功，不用管我。”
　　“叶开。”傅红雪蹙眉，感情他之前那么一大堆话都白说了。
　　叶开想捂住耳朵做出一个免谈的姿势，抬手才发现双手异样，他看看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堪比粽子的手，又瞧瞧傅红雪那微微低头不知该看哪里的样子，心中对傅红雪的怒气又很不争气地消散了。
　　“傅红雪，”叶开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那魔功到底是怎么个凶险玩意儿么？东海刀神这么高深的功力都免不了走火入魔，叫你帮他练？怎么练？如果只是陪练这么简单，帮个忙就能凭白得到几十年的魔功功力，他早二十年就该拉着咱太师父一起练！我看他如今不知什么时候就神智全失，若真发起疯来，你又怎么应付得了？而且，你练这个什么鬼功夫，也许……谁知道会不会像他那样变得不正常？”
　　傅红雪不是个笨蛋，同样叶开也不是。
　　经历这一天一夜，耳闻目睹这许多，叶开隐隐约约总觉的萧龙行还有什么事瞒着傅红雪和自己。
　　傅红雪未必就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叶开说出来，只是要傅红雪正视这个问题，不要再对自己有所保留。
　　“我不会有事的。”傅红雪眼睛轻轻眨了下，语气有些软和地说。
　　“反正我不走。”叶开梗直脖子道。
　　“你不信我？”傅红雪眉梢扬了扬。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我信你，可我不会走。”叶开跺脚道，“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赶我走？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我把你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自己走？换了你，你会走吗？”叶开很少把伶牙俐齿用到傅红雪身上，现在他不得不这么用。
　　傅红雪不说话。他看着叶开包得跟粽子一样的手，看了很久，久到叶开几乎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才听他沉声道，“叶开，你跟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你能陪着那个怪老头留下来，我就不能留下来陪你？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魔功功力，我们兄弟俩联合起来，其利断金，总能找到办法出去的，我……我可不想你变得跟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刀神一样……”
　　“他不会像我的。”萧龙行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难听，这次叶开听出了一些苍老疲惫，“正因为傅红雪练了大悲赋，心境通明，很难产生心魔，因此他不可能会走火入魔。除非……是他足够在意的人才能扰乱他的心神……”萧龙行缓缓出现在叶开的视线中，盯着叶开道，“之前这小子一味担心你误会他死了会做出什么傻事，心神不宁。”
　　“所以，在我来之前，你才没有仗着武功硬是强迫他？”叶开好像察觉了什么。
　　“我也奇怪你就算知道他死了又怎么样，原来你还做过那种傻事，难怪这小子着急了这么些日子。”萧龙行这时才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看来这神出鬼没的家伙又偷听到了不少，这话听在叶开耳力有几分揶揄。
　　叶开想到自己当初在花白凤面前的行为，面色一红，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话为自己辩解，只把头一转，气鼓鼓地对傅红雪宣告自己的态度，“傅红雪，你别想丢下我，我不会走的！”
　　傅红雪望着他，“南宫姑娘还等着……”
　　“别再跟我提她了！我跟她不可能了！”叶开忽而态度暴躁地打断了傅红雪的话。
　　傅红雪顿了顿，看着他那表情叶开就知道这家伙似乎又想到了别的奇怪的地方。
　　“叶开，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南宫姑娘那么喜欢你……”
　　“可我不爱她！我没办法和一个我不爱的人在一起，你明白吗，傅红雪？我和她结束了，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叶开在傅红雪面前喊道，情绪止不住失控，希望面前的这个家伙能够真正明白自己说的话。
　　“那你爱的是谁？”傅红雪面沉如水，眼眸一抬，冷冷清清亮亮，似乎一直望到了叶开的心底，望得他失控的心情顿然冷静下来。
　　“我爱的是……”叶开真的很想说实话，他曾经考虑过无数次说了实话会怎么样，他也害怕是不是说了实话他们之间兄弟都做不成了？可是一直这样憋着闷着不是叶开的作风，不管结果如何，他必须让傅红雪知道自己的感情，总好过对方总是不明就里地误会自己和南宫翎。
　　要不是机缘凑巧，几次三番被打断，叶开也许早就告诉傅红雪实情了。
　　但是现在，现在，……叶开直直对视着傅红雪黑白分明的眼睛，连带自己焦急的模样也能从那双清澈的眼里看得如此分明，他倏然想到萧龙行所说的话，“除非……是他足够在意的人才能扰乱他的心神……”
　　傅红雪还要留下来练那个危险的魔功，心中不能有任何挂碍，如果自己不管不顾这么说了出来，会不会，会不会，让傅红雪分心，甚至产生心魔？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叶开也不能拿傅红雪的性命开玩笑。
　　有些话，自己再怎么想说出来，但不能说的时候，就是不能说。
　　傅红雪还认真等着叶开把话说完。
　　“我……我还没找到。”叶开忽然觉得无法再面对傅红雪那双太过清透的眼睛，歪了歪脑袋，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敷衍道，一双黑黑润润的眼睛也有点发红，神色之间不知不觉透露了几分委屈。
　　这委屈来得让傅红雪愈发奇怪和怀疑。
　　“叶开，你觉得这种话会让我相信吗？”傅红雪的眉眼带上了一层薄薄的不悦。
　　“傅红雪，你爱信不信，我现在反正跟南宫家的婚事吹了，南宫家大概正派人四处追杀我呢，你要是真的狠下心赶我出去，我也没辙。但是呢，我出去了后万一被杀了死在什么地方，你要是连个给我上香的地方都找不到，那我不是太憋屈了，你明明跟我娘说过，要和我好好过日子的……”叶开狠狠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屁股，吸了吸鼻子，缩了缩肩膀，背对着傅红雪，慢腾腾走过他面前，背影蓦然变得可怜兮兮起来。
　　一步，两步。傅红雪站在原地没反应。叶开眼睛斜着瞄后面，嘴巴微嘟。
　　三步，四步。傅红雪还是没动静。叶开嘴巴翘得更高。
　　五步，六步。傅红雪依旧没声响。叶开嘴巴嘟得可以挂油瓶了。
　　萧龙行站在入口处，能够看到叶开的表情，对他的变脸功夫颇有些叹为观止，看得说不出话来。
　　“叶开……”在叶开决定走到第七步一定要停下来转身骂人的时候，他终于听到身后傅红雪艰难的话语，“我信你。那你，过些天觉得安全了再走也不迟。”
　　“那是当然，我看一直在这里最安全了，红雪，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叶开满脸阳光笑容，立马转身搭上傅红雪的肩膀，紧紧搂住他，笑得不要太开心。
　　傅红雪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弟，他一向没有什么办法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大约以后，也是如此。

　　（于是，叶傅的夫夫和谐同居？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