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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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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电影电视剧里,主角只要心情不好,天气不是阴沉着就是下着雨。
夏回暖坐在老外滩那片沿江大道边上的冰冷石头围栏上。眼前的长江支流水浑浊得像是灌满了泥浆。一艘打捞作业船漂浮在土黄色的江面上,如若是往常,她心情好的时候,那就是秋风席卷着的落叶,而现在在她眼里,那些小船像是漂浮着的翻了白的鱼类死尸。
从她背后偶尔走过的行人都会胆战心惊地看她几眼。
她知道那些人是在猜测她会不会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忽然起尸似的尖叫着一头扎进泥浆里。而她倒希望自己真的有那胆量。如果说她现在刚刚从三流大学毕了业男朋友分了手家里破了产房子抵了押,人生灰蒙蒙一片不知前途何处,而她正打算因为这些理由自杀的话,她唯一能选择的自杀方法就是在这里默默地坐化了。
夏回暖的人生准则就是没准则,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是目前,她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往哪儿走。所以她在沉思一些人生哲理,只是挑选的地方略微惊悚。实际上,她之所以会以一副即将壮烈之姿坐在这儿只是因为在眼界宽阔的地方,心情会稍微舒畅一些而已。
她本来就瘦,加上近来接连不断的打击,整个人愈加清减显得更加单薄。她的脊背因为长期死宅电脑前而变得微微有些弯曲。
这个世界拥挤又匆忙,没人有时间有心情去在乎一个失意的女孩。她只能一个人盘腿坐着托着下巴幻想自己坐在沙滩上眼前是辽阔的大海,她凝视着臆想中正逐渐陷入海平线下的夕阳。
她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了,发尾因为缺乏适当的打理而不规则地卷曲分叉着。可能是由于临近入海口的缘故,从江面刮来的风也带着海味的咸湿。很久没有剪过的刘海长长的中分两侧,与被风卷起的长发发尾缠绕在一起贴在她的脸颊上,在空中飘舞着。一丝丝乌黑的凌乱。
“咔嚓——”
一道白光从她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
夏回暖转头,她看见了那个举着单反的男人。对于自己的偷拍行为被发现,那人没有一点抱歉或者尴尬,冲她扬了扬手中的机器,“不好意思,你介意做我的模特吗?”
她皱皱眉,暗自思忖自己目前这一幅风中凌乱的样子究竟有什么被当做模特的理由。就算是想要街拍,这摄影师也未免太不挑剔了吧。
见夏回暖没有回答,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的行为造成了对方的不满,因而还煞有介事地掏出名片递上去,“你好,我是自由摄影师。我的照片不是用于商业盈利的,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擅自拍了你的照片是给你照成困扰了吗?”
那人说话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语速不急不缓,恰是让人心旷神怡的速度。
夏回暖接过了他的名片,设计干净而简洁,除了名字和职业之外就只有简单的一个手机号码作为联系方式。
薛浅歌。搞艺术的人都有这样一个文艺的名字么?她微微扬了扬嘴角,把名片揣起,“嗯,没关系呢。”
薛浅歌笑起来,锋利英挺的眉毛也因为他的脸上的表情而微微弯起有了一丝弧度。夏回暖余光微扫,只觉得他的眉眼好看得不行,和亚洲主流的美男们那种跟女人媲美的精致不一样,是西方人一般仿若文艺复兴时出自大师之手的雕塑一样轮廓分明而硬朗,眼神深邃如潭,却不是放肆的粗犷。天然去雕饰,不是各种高级防水防晕的化妆品一层层描摹的劣质彩画。
“那,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说着,他拉开挎包掏出软皮封面的记事本和笔,撕下一张,“邮箱或者MSN都可以……”
夏回暖一愣。
薛浅歌把纸递去,冷不丁撞上夏回暖呆愣的神色,突然发现自己的措辞或许引起了某些不太妙的误会,连忙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我会把所有的摄影贴在我的个人站上,回去后我会把地址和照片都发给你。”
夏回暖略有尴尬,手中接过薛浅歌递来的东西,低下头把遮挡住视线的常常黑发别在耳后,轻声说,“我也没想什么啊。”
薛浅歌上半身靠在围栏上,一边等待着一边眼神飘渺地注视着对岸一簇簇高耸的建筑群。那些钢筋混凝土和玻璃幕墙构造成的冰冷怪物占据着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在对岸是富人的天堂,此间挤满了平凡者的失意。
他微侧头,夏回暖侧脸的线条光滑,仿佛铅笔细细雕琢的而成的素描。在薛浅歌这个路人的眼里,夏回暖就是那如丽江水一般温婉的江南女孩,在这灰蒙蒙的粘湿世界里像是雨后刚刚冒出的嫩芽,叶片上还带着透明的水珠,浑身散发着忧郁而奇特的馨香。
“喏。”
从她的手中接过,他把写着她邮箱的纸折了两折塞进记事本的封套的夹层里,薛浅歌知道自己又可耻地文艺了。
可是身为独立艺术家——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忽然觉得他应该要读懂这个女孩的内心。他想,他或许可以为他的照片写一个几句话的小故事。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那么与众不同的气息,不甚高贵优雅却能动人心弦。长久以来,他一直喜欢那些特立独行的人。他觉得那些人心里总有一些不寻常的经历,挖掘那些东西是他的职业习惯。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在谈话开始之前,薛浅歌收起他的单反。他是胶片的死忠饭,单反如此高端的东西他暂时还用得不是十分顺手,因此对待傲娇的奢侈品,他必须格外小心。
夏回暖性格直率,心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有哪个嗨皮的人会地摆出一副寻死觅活的姿态在这儿思考人生呢,她就差一百三十五度俯视长江内牛满面了。如果此刻薛浅歌知道她内心的独白多半也不会再以为她是什么劳什子温婉的江南女孩,就算是敖厂长加金馆长两只妖兽的结合体倒也不过如此了。御宅和文艺的世界往往就是那一线之隔。
不过,她嘴上却还是如正常人一般淡然回答,“也不过是一个家徒四壁穷途末路的无知女青年为未来堪忧而已。”她低头拨着指甲,十分想自称女屌丝却终究碍于形象而咽回了肚子里,“像我这样的人不是比比皆是么。”
棉麻白色套头短袖,浅灰色九分裤和米色牛津鞋,十足的英伦范儿。夏回暖稍稍打量他一番后脱口而出,“真是羡慕你们这样的人啊,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就像乔安然一样。她默默加了一句,“可是我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当然,就更别提那些实际得令人伤怀的问题了。闲钱之类的东西,现在断然是没有的。以后会不会有也是一个未知数。
薛浅歌却并不以为然,“其实我以前对摄影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偏爱。只是我父亲是做这一行的,从小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自然也受到些影响。”他停顿了一下,“我从小体育音乐美术之类的都特别在行,就是文化课成绩不好,大学学了个统计专业……毕业出来之后对这专业也不感兴趣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开始做专业摄影也就是闲来无事随手玩玩,但是自从做出些成绩来,我就对它越来越喜欢,到最后完全沦为它的奴隶了。”
他耸耸肩,“当然,干这一行么……你知道的,有的时候经济上难免拮据一点,那个时候就不得不拍一些商用的东西,为了面包嘛。”
“生活不都是从尝试开始的么?如果只是停留在‘想’的阶段的话,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那于与自己而言是不是对的那一个啊。”
夏回暖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好久,那些细小的纹路纵横交错,恰似海洋中的洋流相互冲撞挤压着,也像自己的人生那般毫无头绪千丝万缕,而其中最重的那几道,却如深深的沟壑干净利落地指向某处,清晰而明朗。
倏地,她抬起头跃下围栏,朝着薛浅歌的背影大喊道,“嘿,以后如果还需要模特的话可以找我哦!”
薛浅歌站定,转过身,轻轻抬起下巴,“好啊。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