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虹》妍芝

8、第 8 章

　　他有一种感觉。
　　就仿佛，今天，他把自己一辈子想说的话，都说了。一下子全说了。说完了。以后，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海燕忘了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家的。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只发现空鹤在身边儿趴着。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看着睡着的妹妹，很想让发生的一切看起来就像一场梦。不存在真假之分，也没有得到和失去。
　　可显然这行不通。

　　掀开被子坐起来，揉揉太阳穴。空鹤醒了过来。
　　“哥......”
　　“我想吃蛋挞。妹子。”海燕咧开嘴笑了笑。饿了三顿了，头昏眼花。
　　“哥你...一会儿还去警局么？”空鹤看着海燕穿衣服，穿裤子，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放过我吧，别再用杂志折磨你哥我了......这个世界上比我长得好看的男人遍地都是。”海燕嬉皮笑脸起来，挑了一件烟灰色的外套穿上。
　　空鹤上去给了他一拳，“以后除非你求我，我才不会把这机会留给你！”
　　......

　　“市丸。我会回哥伦比亚去。”白哉坐在星巴克里，桌子上的咖啡早已冷掉。烟灰色的风衣让他的身体看上去更加瘦削了。

　　昨晚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带了几件衣服，还有，没有看完的一些医书。

　　“白哉。”
　　居然，传来的是恋次的声音。

　　“那批货最近就会运过去了。事情很快就完，你可以留在...”
　　“恋次。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白哉始终对他抱有愧疚。因为一直以来恋次都被当作自己的挡箭牌而存在。这样的滋味，必定不会好受。“我走了以后，就没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
　　“那市丸不会对你......”
　　“会有很多人，想和他做生意的。”赚钱，和谁合作都是一样的。
　　“我......白哉...好好照顾自己。”这句话听上去，非常生涩。恋次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他也很少听见。所以两个人当即陷入了沉默。

　　“前往哥伦比亚的X-XXXX号航班，将在40分钟后起飞，请各位乘客做好登机准备。谢谢。......”

　　......

　　海燕去上班的时候，浦原坐在位子上专心致志地翻看着什么。
　　“海燕。”乱菊叫他。
　　他走过去，“查到什么了？”
　　“海燕。老大叫我们停手。”乱菊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笑脸。
　　“为什么？”海燕看向浦原。
　　“对方来头很大，总局有人下了命令。老大没办法。”浦原默契地回答了他。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手里的东西。

　　海燕转身去找上司。

　　“我们不再查，就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么？”他双手撑在上司的桌子上面。神情疲惫。
　　“这种事情谁都没有办法。你是知道的......”坐着的男人显然也很无奈。海燕有些抖。

　　他们到底被看作了什么。冲锋在前，说停战就停战。没有人管你的死活。

　　那白哉拒绝他的理由，又算什么？
　　走出去的时候，海燕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问题。

　　“那医生。朽木白哉。回哥伦比亚去了。”浦原隔着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讲话。
　　“恩。”海燕应声。
　　“我今天早晨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辞职了。”
　　“恩。”
　　“4小时以前的飞机。”
　　“恩。”
　　“......”

　　“对不起，浦原。”海燕走过去，双手围住他的脖子。有很多话他用不着说出来，浦原是懂的。
　　“......那吻我一下我就原谅你。”浦原回头过去，看着他。他还没有放弃那个愿望。
　　“你想得美啊。”海燕摇了他一下，笑起来。

　　下午和浦原勾肩搭背地去员工餐厅吃饭，柜台里的电视播着新闻，声音大得有些吵。
　　海燕买了东西，端着盘子往外挤的时候，听到那个播报员说：“下面为大家插播一条新闻。今天早晨起飞的X-XXXX号，飞往哥伦比亚的航班，于起飞后30分钟左右，在海上突然爆炸坠机。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之中，目前救援行动已经展开，暂无生还人员出现。”

　　海燕手里的盘子，刷地掉到了地上。

　　浦原听到了那条新闻，第一反应便是回身找海燕。
　　他从拥挤的队伍中挤出来。

　　“海燕，你...没事儿吧？”他着急地要看海燕的眼神。
　　“浦原。刚才她说，飞机爆炸了？？”海燕转头看浦原，“掉到海里去了？......都死了？？”他的语速不快不慢，眼睛睁得大大的。

　　周围的人都看向他们。本来的嘈杂现在突然安静了许多。
　　乱菊本来想过去看看海燕的。浦原一只手搂住海燕的肩膀，一只手向她打了个手势，叫她保持距离。

　　“海燕我们去机场。说不定......他...没有上飞机。”浦原声音轻轻的，温柔地拉了拉他。“海燕，跟我走。”他却一动不动。
　　僵持了一下，他突然蹲下身子，去拣掉到了地上的盘子。“我真该死。这...浪费了呀......”他用手把洒在外面的饭捧进里面，剩下的，就一颗一颗地拣进去。他还想去拣旁边溅得汤汤水水的菜，被浦原猛地拉了起来。衬衫皱在肩膀上。

　　“海燕你干什么~！”浦原吼他。一脚踢飞了那个盘子。落在不远的地方，咣当一声。海燕竟要跑过去拣！浦原死命拉住他。

　　乱菊再也看不过去了，跑过去把他们拉出了餐厅。“你们~~!!简直是给刑侦处丢脸！”

　　她拉了楼梯间的门，把两个人关在了里面。她知道他们需要，单独谈谈。

　　海燕没有理会他们，自己歪了下头，自言自语着“好久没陪空鹤去逛街了呀......”然后看浦原，“夜一呢？怎么这段时间没见她找你？你是不是对人家不好了呀~！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他还在唠唠叨叨，浦原打断了他的话，拉住他的手就往楼下大门口脱，“走~！跟我去机场。查一下登机记录......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你以为你在写小说么你长这么大白吃饭了呀！志波海燕你给我面对现实~！”他大吼。

　　海燕狠劲地挣扎着，他想掰开浦原拉着他的手，他的脚砥在地上，就像一个耍赖的小孩子一样。“我不去！浦原我不去~！你放开我！”

　　一滴眼泪滑下来。

　　他终于知道，他彻底沦陷在了这场本不应该开始的游戏里。
　　那个男人。朽木白哉。
　　他在受伤昏迷醒来的模糊视野中，见了他第一面。然后他看见他买了有自己照片的杂志。然后他在错误中亲吻了他。然后他因为不敢面对自己而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选择逃避，他以为自己只是懵懂不清。然后他却又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爱上。他甚至以为，这是他多年以来最为意志坚定的一件事情。可以不管除了爱以外的所有一切。姓名身份年龄性别。他感到自己欲念新鲜充满活力蠢蠢欲动。然后就在他准备要让他们两人都快乐起来的时候，却受到了深重地打击。看似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于是怅惘而迷茫。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但却强烈的感受到，那心中的思念与爱恋，没有减轻一点。连一点...也没有。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然后，然后，然后再也没有了然后......这些好像都，结束了。
　　朽木白哉。朽木...白哉......

　　“浦原，我想回家睡觉。”他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浦原的心一紧，慌忙回身搂住他。“海燕你不要哭，不要。你从来都没有哭过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

　　市丸在落地窗前抽烟。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静悄悄的了。

　　不久之前，下属敲门进来告诉他坠机的消息时，他刚和恋次谈完那批货的事。送走了他。

　　一切刚刚，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白哉要回哥伦比亚是他早料到的。这么多年了他已经把他的脾性与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
　　一开始，他以为白哉只是因为警察这个身份而被那个男人吸引了。所有没有得到的东西对人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而他所失去的，母亲，绯真...因为她们都是警察......
　　可是如今，他突然发觉，白哉是真的，喜欢了那个叫志波海燕的男人。他是不想让那个人陷入危险当中，也清楚彼此的身份立场彻底断绝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当然，也因为自己对他的威胁，起了作用。
　　就因为牵涉到了那个男人，他甚至连自己一贯的，天性当中的强势也放弃了。市丸不是导演作家，没有时间惊叹爱情的伟大，况且在他自己身上，也并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于是他想，原来爱情这东西，发威也是要挑人的......

　　而他惶然地觉得，那样的白哉，有了弱点的白哉，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