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虹》妍芝

6、第 6 章

　　深夜。

　　白哉一个人开车回了家。晚上发生的事情，多少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后来在饭桌上，市丸对他说的话，更是让他有些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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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跟恋次回了房间。

　　“你那自作聪明的父亲，这次可给你找麻烦了。自己要小心一些。不要一不小心干了蠢事。”
　　他时常眯着眼睛，白哉不能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房间里的冷气太强了。

　　“放心。我向来不会连累别人。”

　　他只是想起，曾经见到，躺在单架上的海燕时，从他沾了血的衣服里，摸出的警员证。
　　那样年轻英俊的脸。
　　他握着那个警员证，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狠狠的。
　　很痛。

　　“条子那边儿有动静了？”恋次问得还是气乎乎的，但至少分得清事情的轻重。
　　“志波海燕......是这个名字没错吧......”市丸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液体透射出清亮的光。

　　“他很危险。”

　　白哉猛地抬眼看他，“这个人，不能动！”

　　市丸和恋次同时看向他。

　　“就是刚才在洗手间那个人？志波海燕？”恋次知道能让白哉这样挂心的人，绝对不多。

　　以前是她，而现在，显然是换成了这个，叫志波海燕的男人。

　　为什么。
　　他一时火起，站起身，一脚踹在旁边的沙发上。

　　“离他远一点。”市丸却只是转移了视线，若无其事地说道，“还是我去，让他离你远一些。”
　　“市丸，不要惹我。”白哉强硬地看向他。“要离他远一点儿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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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哉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意识到是自己把海燕推进了危险之中。
　　他松了领带，倒在床上。他突然有些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摸出电话来，播了市丸的号码。

　　“听着。这次这批货运出去之前，我不会再见他。你最好也收敛一些。”
　　“白哉。”话音一阵停顿。“你是我的。永远都......”没有等对方把话说完，白哉就猛地弹了起来，将手里的电话摔了出去。“操~！”

　　电池“嘣”地弹了出来。碎片落在墙角下。
　　他坐在床上粗重地，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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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

　　哥伦比亚。

　　他醒过来的时候，额头有尖锐的刺痛感。
　　坐在破烂的二手车里，在盘山公路上颠簸。耳朵边是当地吵闹的广播声，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感到整个小小的空间，都在晃动。妖魔鬼怪一样要吞噬了他。

　　左边是悬崖峭壁，右边是万丈深渊。

　　“梨芗，他醒了。”身边的男孩子开口说话。
　　“叫他躺着，别乱动。”一个并不好听的嘶哑女声响起来。白哉看到，她在抽烟。骨瘦如柴。

　　他被飘到后座来的烟味儿呛得一直咳嗽。一直咳。像被人卡住了脖子。血迹干涸了的头部开始剧痛。
　　“梨芗，他哭了。”身边的男孩子又开口。

　　他没哭。只是被呛到。流出眼泪来。泪水粘稠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别罗嗦！”女人把烟在仪表盘的塑料壳上狠狠戳灭了。“市丸，给他开点儿窗户，别让他闷着了。”
　　男孩子听话地转而去拉窗子。女人跟着广播里的音乐唱起歌来。没有曲调。

　　男孩子该和白哉差不多大。纤细的胳膊狠劲地向后使着力。窗子终于咧开了一丝缝隙。
　　车子向前，新鲜空气涌进来，白哉凑上去，大口大口吸着。脑子里有什么，正在逐渐褪去颜色。像溃退的潮水。

　　猛烈地撞击，他的头磕在车门上，乌黑的枪口，倒下的女人，身后的一片火海。
　　失忆一样。一片黑白。

　　“哼~！”开车的女人突然冷哼了一声。她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跟你爸一样是个杂种。都不知道问问你妈怎么样了。果然是遗传......”

　　妈...妈......
　　白哉微微张了张嘴。

　　妈妈死了。
　　他开始有些抖。

　　他看到她的头上有一个窟窿，血不停地往外流着，连头发都浸湿了。血还沾到他的衣服上面。化开。
　　“砰！”的一声以后，就变成了这样。

　　当然。他知道那是枪声。
　　像他这样的有钱人家的小孩，从小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绑架过无数次。
　　他早就知道了。那是谋杀。谋杀。
　　早就知道了，母亲，绝非是几年以后，父亲告诉他的，电视上报道过的，报纸上刊登过的，死于交通事故。
　　所有人都在这个骗局里。

　　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
　　甚至连他现在也是，是个活生生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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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白哉在屏幕前坐了下来。梨芗才让他洗了澡，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膀上。冰凉。市丸被赶到了角落去，男人看不到的地方。
　　“白哉，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很远的地方，那个男人穿着黑衬衫。别了一枚银色的胸针。白哉看着，觉得刺眼。
　　“有记者要采访您么？或者有谁，还记得妈妈死了。”他很厌恶到了这种程度的虚情假意。

　　“......那个贱人是个卧底~！她可真抛得下身段...拿不到资料就在我身边，一待就是六年。白哉。你已经长大了。所以我要告诉你。我只要一想到，那六年我一直睡在一个条子身边......我就想杀人......哈哈哈哈~~~~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她是自食其果~！”

　　他，毫无知觉地坐着。盯着屏幕，看着大洋彼岸那个，给了他骨血的，疯狂的男人。

　　市丸写着作业。突然。冷笑了一声。
　　白哉瞬间觉得，身子又开始抖。

　　伸手关了屏幕。

　　男人的样子突然变成了一条灰白的线。消失了。

　　“他这个疯子。”梨芗坐在他后面说。她一直在吸毒。在他面前也毫不回避。他所面对的，一直是赤裸裸的欲望与罪孽。
　　她是，爸爸的情妇。

　　而今天的通话结束后，那个男人看到他活生生儿子，又会往她在哥伦比亚的帐户里打入多少钱。供他生活。又凭他的生意上的关系，供她吸毒。

　　“我这种人，你爸爸多了去了。你知道，他为什么把你交给我么？”
　　她的面容因为逐渐年老，已经开始狰狞，垂死一样。涂着鲜红色的指甲油，像血。
　　她的手指拂上白哉的脸，“你长得很像他。很像......”他厌恶地避开。她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因为他贩毒，我吸毒。他知道的。我离不开他。哈哈哈哈~~~我离不开他~~~可是......都是你爸爸害我的~！都是因为...你爸爸~！”

　　那双指甲鲜红色的手猛地握住了他纤细的脖子。
　　她的面容彻底扭曲了。白哉竟突然开始同情她。竟没有挣扎。
　　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铺天盖地的罪孽笼罩。爸爸是恶魔。妈妈死掉了。
　　不要紧的，反正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死人，再死一次，不会有什么差别......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哭......
　　眼泪又流出来。

　　“白哉，你看你哭了......你并没有绝望到非死不可......你很懦弱...你并不想死......”他隐隐约约听见市丸的声音。

　　“砰~！”
　　掐住他的手，松了。
　　他瘫软地坐到地上，梨芗倒在他面前。然后又看到，那个脑袋上的窟窿。又是血。又是血。
　　这一次，沾在了他的裤子上面。

　　现在，他全身都是别人的血了。全身都是。

　　市丸无所谓一样把手枪丢到了沙发上。看着他。

　　“这个疯女人，早就想死了。”

　　他无心听他解释，这些都跟他无关。而现在只要他扑上去，握住那个乌黑的东西，对着太阳穴扣动一次扳机。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可是他不敢。
　　市丸也料定了如此。

　　“疯了。你们都疯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

　　市丸伸手一把抱出他，“白哉，你是我的，你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去不了......”
　　他倒在他怀里，好像听到市丸在唤他，“白哉，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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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是个警察。
　　白哉翻了个身在床上蜷成了一团。
　　她也是。是警察。
　　而她们，都死了。他抱住自己的肩膀。
　　你知道么......志波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