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原名：风剪影，尘摇光）》岑嘉

14、向晚（三）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第二日，我从慧觉大师处出来，刚回楼里就收到了意不拭的信。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我拈着信纸，小心搓捻，又凑近闻了闻味道，然后放在书案上自顾自睡去。第二日清晨，我收拾了自己，三更时分乘了马车来到郢州秋古平原。去时我让车夫磨蹭了会，三更一刻才到。没想到竟正好见到了意不拭。
　　“原想让姑娘等上一刻杀杀锐气，免得又砸了我这儿的茶具，弄到一套好东西可难，可不能让姑娘就这么四个一砸，一个一摔喽！今后相处，不说女戒女则，这温良恭俭让，姑娘总得备备不是？砸那么两下，可不是坏了我的财气！”
　　“可不过就是几杯一壶怎地也惹先生心疼了？”
　　“这些心疼是心疼，可更心疼的却是姑娘砸上几次万一哪次伤了手，岂不糟了？这今后日子清贫，若无这双柔荑为我奏琴解乏，我怎生得有力气去荷锄弄桑？”这手看不出白嫩细腻，练出过厚茧，又被摇光用某种不知名的药草给涂没了，但是却别生得厚实。这手修长舒展，但骨节宽大，使得肉生的不匀称，幼年时不注意习字，虽写得好，但是握笔姿势奇差，后来校也校不过来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所以骨格弯扭。不过还是小指最有趣，右手的那根是在与清澜斗法时受伤错位，无端矮了小半截。这双手要是知道自己被人称为“柔荑”不知道会不会含笑九泉。
　　我这么想，好歹给他几分面子，于是闭口不谈此事，
　　“我以为先生的第一句话是‘姑娘怎生知道是此时此刻此地与棠棣相会？’”
　　“棠棣以为，以姑娘之聪慧，这等小问题一定难不住，能来这儿是理所当然的，实在用不着大惊小怪。”
　　“松锦纸珍墨三克松木香，先生的确客气的很。”
　　“此番出来舒筋活骨莽莽秋古原，本该是开阔心胸之地，姑娘若来谈论舞文弄墨，可实在辜负了棠棣的一番心意！”
　　我也不便多言，便依他之意，一同品赏秋色。
　　风吹人衣袂翩跹，吹草浪层层开卷。天高云寡，雁去烟来，一望四下旷野，全无枯树老鸦，看得人心中吐纳曾云，生一飞冲天之感！
　　“盼盼没，非烟已，自古痴儿女！青翰，青翰！不若乘君去，此后云袖舞流光、参商渡矣！”
　　我一跃上马，大笑着念词。
　　驰骋之前，我分明看到了他一刹的愣神。
　　我的眸光转换，奔马前去。

　　……
　　摇光：这纸是松锦纸，这纸之所以不同于其他的纸就是因为其中加了羕草老芯，当年我曾与南离商量着怎么使造出来的纸更有韧性且兼顾它的韧性、光泽、匀称。我们曾试用了白草、蒲草、汕尾草、羕草，只有羕草最为合适。只是此纸凝墨性极佳，汁不易散，而南离酷爱泼墨写意，所以这纸造出来也只是留了方子在南离手上，并没能推广。后熙宁、归元两朝两帝不知哪一位找到了方子，又发现凝墨效果佳利于传递报令，使之可以在有限地方写上更多的字，于是开始在皇宫内流传，而帝少渊即位之后，认为这种纸会使全民以篇幅长大为美而堆辞累句，成浮夸之风，故又在民间断了销售，只在皇宫有少量备不时之需。其实各地方人总有那么几个知道方子。但方子上写的是“羕草”，想来你也不知道羕草为何物吧，不过一旦说“鱼白草”，你想必很熟。其实这也是我的一个玩笑，当初给这鱼白草专门取名为羕草，在宫里头专门种植，正规正矩的称是“羕草”。宫里头的人也听我瞎蒙，真以为这和鱼白草长得一模一样的草是一种奇特品种叫“羕草”，所以细心呵护这种随处可见的杂草，你不知道我那些年都不敢往那儿走，一走就要笑一场，别提多乐了！就是有人知道了方子，对这关键的一味“羕草”也不知道不了解，更别提到哪儿弄羕草，所以民间也配不成。好了，言归正传，鱼白草虽然不难见，可是正牌草而不是杂种草却只有郢州秋古、泗州兰平、郑州松江这三处平原有，而配得上一个“古”字的就只有郢州秋古一处。所以平原是秋古平原。

　　我：松锦纸我曾用过，在松锦上些行草，想写得笔力苍劲，唯有用珍墨。那墨应该是珍墨才对。可是为什么闻起来是檀墨香呢？

　　妗楚：咳，这个交给我来分析，你们这俩肯定没自己做过实验吧，在珍墨上加三克松木香就可以了，香味绝对和檀墨一个样！

　　我：后面就好说了，意不拭是个规矩人，最擅长粉饰太平，他既然还没和我私奔，那么他就一定会按照门派规矩修炼。随教最好的吐纳时间是清晨时分与向晚时分，向晚时分我遏云楼生意兴隆，他已知我是老板需要坐镇，既然想与我合作，定不会耽误我，那么必然是清晨时分与我见面。

　　结论：众人拾柴火焰高。
　　……

　　于是就开始了那段日子剑歌把酒凌霄，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吟赏烟霞。那是我少有的安宁温暖，明知道不真实，却偏觉得贪念。

　　意不拭很热情地送我回了楼。到时他看着我，眉头微蹙，双眼含思。我低头看着双手，嘴角是羞涩的笑容。
　　后来他常常来听我奏琴，我的琴音也只给他一人听。他心疼地说我为他得罪了太多的人，我就微微笑着摇头说，我是藤蔓，你是乔木。我在这世间漂浮了太久，终于遇见了你，我的欢喜都来不及，如何能为琐人俗事误了你？
　　"初遇你时，青丝如瀑，眼眸如星，起舞翩跹，轻弄霓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初遇你时，白衣如雪，长剑如虹，箫声袅袅，壮志豪情。高山流水，客答春江。"

　　“晚晚你是月，望而不可即，清冷，唯美，感伤。”
　　“阿拭你是雪，不染烟尘缕，逍遥，无瑕，难辨。”

　　身边喝酒吃菜的路人，看着我们，眼底或欣慰或嫉妒或愤怒。总之是无可避免地，这件事传入了他的师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