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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九泉幽冥 ...


  •   离了钦天殿,腾云下九天,夜玲玎御风而行。

      她本打算直奔幽冥司,转念又想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师父在凡间算不出她的去向,恐会心忧,便奔斜塘那处去了。

      镇子还在沉睡,偶尔几声犬吠,宁静得很。

      晨光初吐,白云出岫,清晨的雾气还悠悠漾在小镇,不着急散去。暖日朝阳,透过一片朦胧,柔柔地折射出浮在空中的细碎的尘埃。清风微凉,带着林间草木、溪水澄澈的馨香。

      谢家院中参天的梧桐枝桠伸向天空,手掌般的叶子嫩绿的、碧绿的层层叠叠,透着光亮,连叶片的脉络都照得清晰。稀疏的几束光线,穿过繁盛的枝叶射了下来,光华倾泻、流影翩翩,恍若瑞气腾腾的坤仑仙境。浅淡的薄雾里,隐约立着一抹卓然的身影,那人垂着眼似在沉思,若画中人,如梦似幻。

      夜玲玎落到院中引起一阵风动,遥遥地望着谢韵。

      他,似乎站了很久。

      感到风动,谢韵回神,微微抬头望了树干一眼,顿了顿,竟朝她的位置缓缓转过头来,“回来了?”

      夜玲玎下意识地解了隐身诀,身子却顿在原地,连步子都忘了迈。

      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谢韵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透亮得仿若山涧溪水,秀丽得如同峡谷山川,清俊的面容霎时溢满流光,真真是无以形容的美好。

      师父虽也总笑,但都是那种高深从容、漫不经心的笑,浅薄得很。于是,夜玲玎更愣了,很是摸不清头脑。好不容易能动作言语,她几步奔到谢韵面前,柔声问:“怎么了?”

      谢韵敛了笑容,恢复如初,看得夜玲玎颇为不舍,“……睡不着。”

      “为何?”夜玲玎见他指尖微白,伸手碰了碰,立刻捂在手心里,“怎得这么凉?”

      谢韵还未回答就被她拽着掉头回屋,脚下踉跄了下,引得夜玲玎回头,便道:“……走得太快了。”

      师父现在身量只到她胸口,确实不高,夜玲玎为自己的粗心懊恼片刻。规矩地站到谢韵身边,贴心地扶着他不太利索地回屋,忍不住问:“可是方才扭到脚了?”

      谢韵未答话,只是笑了笑。

      于是,夜玲玎更加懊恼。

      将谢韵安置在床上,夜玲玎倒茶给他暖手。茶水过夜是凉的,她本想直接用仙术温热了,可想起司命交代的话,只好乖乖去灶房烧热水。前后折腾了一遭,再回屋,已见谢韵半倚在床头上睡熟了。

      搁好了茶壶,夜玲玎半抱着谢韵,让他躺好睡得舒服。臂弯里的少年很纤瘦文秀,跟她记忆里师父宽厚的肩膀很不一样。这个认知使得她一阵动容,愈发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他。

      这一刻,夜玲玎有点明白师父养育她的心情了。

      小东西身子轻,温温软软的,对他们这种仙人来说着实显得羸弱,似乎一碰就碎。她尚只和谢韵相处了月余,便感慨如此,师父却是抚育了她五百年之久,将她从孩童一点点养大,难怪对她疼爱有加,偏心得很。

      要不待日后师父归了中天,拜他为义父?夜玲玎思量了会,她生父母与怀渊是故交,况且世人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要她不被坤仑境除名,那她就永远是怀渊座下的弟子,永远都可以将他视为父亲。

      真好。

      夜玲玎趴在谢韵床边,渐渐在一片温馨柔和中合上眼睛。

      ………………

      待夜玲玎迷迷糊糊转醒,正对上谢韵好笑又无奈的眼神。垂眼,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枕在了他的手臂上,立刻窘迫地爬起身来,“……呃,对不起。”

      谢韵用另一手揉了揉被枕得发麻的手臂,只笑,未多说什么。

      夜玲玎愧疚且尴尬,偏头清咳了声,假装看着日头从容地问:“今个不用去书院?”

      “嗯,放课休息。”

      ……放课休息?那不是大后日的事吗?夜玲玎怔愣,她这一趟去九天不过两柱香的时辰,凡间居然已过三日。

      谢韵又见她走神,忍不住说:“这几日你不在。”

      “这……”原来被他发现了,夜玲玎摸了摸鼻尖,“去访了故友。”

      “故友?”谢韵讶异,犹疑地开口:“你不是桐木瑶琴吗?会有故友?”

      果然灵台清明敏锐就是麻烦,夜玲玎端起周正的微笑,面色不改地忽悠道:“还是桐木时的友人,之后,才成了你的琴。”

      “桐木?”

      夜玲玎点头,信誓旦旦。

      可惜,谢韵还是不信。

      “世上很多事本就说不清缘由,解释不了。”夜玲玎清清嗓子,脑子飞速搜寻着论据。

      谢韵看向她,似是求知。

      “比如……”顿了顿,夜玲玎努力回想,奈何她佛理一直不佳,胡诌讹人时例子总不能信手拈来。目光再次扫到那瑶琴,夜玲玎眸中一闪,诚恳高深道:“比如我乃瑶琴所化,幻化出人身的时候便已着了衣裙,可那瑶琴是从不着衣的。试问,这等缘由,有谁解释得清?”

      对她这番话甚是无语,谢韵默默偏过头,心中打定主意——以后定要给那瑶琴找块布来做琴罩……

      自以为得了好例,能说服师父,夜玲玎弯起眉眼,颇有成就感地笑。

      被她这笑容阻得说不出反驳的话,谢韵转念,问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玲玎,你究竟是仙还是妖?”

      她看起来很不像仙?!很不像吗??明明,明明她已经按夜蓉指示的收敛很多了……夜玲玎悲苦地垂下脑袋,有些脱力地回答:“仙。”

      “……”

      半晌没声音,夜玲玎抬头对上谢韵投来的目光,顿时悲愤交加——师父,你眼里红果果的狐疑……真的很伤人啊!

      …………………………………………………………………………………………………

      没待多久,夜玲玎就跟谢韵告了假,说又要访友离开段时日。正准备琴罩的谢韵念及对她心灵的误伤,以为她这是要找人倾诉一二,未多想便允了。于是,夜玲玎立刻启程,一刻都不耽误地赶去幽冥司。谢韵看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很单纯善良地以为她被伤得很深呐……

      幽冥司,人间凡世称之为地府,与鬼域同在西方。故而夜玲玎飞身下九泉时,就想着回程去趟鬼域,同夜蓉交代一声,免得又忍她忧心不快。

      九泉尽头是三途川的瀑布,又名忘川,传闻中的孟婆汤便是取了这川水融了彼岸花曼珠沙华熬制而成。

      站在奔流宽广的瀑布前,夜玲玎只觉水秀无浊、灵气逼人,并不觉脚下的幽冥司这阴曹地府多可怖,反觉宁静幽然,是处修身养心的好去处。

      佛语,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一切法从心想生。

      她眼中生有此相,皆因心性清明,故而无怖无畏。想起师父从前的教导,夜玲玎自嘲地笑笑,百年前她做了错事,居然还有此等清明境界,佛祖未免对她太宽容了些。

      不再多停留,夜玲玎径直穿过曼珠沙华的花海,往幽冥司深处走去。

      血族多喜阴寒,寿命悠长,多在此地谋了掌灯人的差事,专门引渡往生的魂魄。夜玲玎尊为鬼域之主,一路走来,受了无数掌灯血族的跪伏行礼。

      “你过来。”夜玲玎随手招来个未在引渡的血族。

      那血族慌忙屈膝,额头抵地,很是惊惶地颤声道:“不知尊主驾临,请尊主恕罪!”

      “……”突见这等阵势,夜玲玎愣了愣,想她继位之后鲜有踏出鬼域寝殿,更还未建功立威,血族族人竟已这般惧她?片刻怔愣,夜玲玎允他起身,淡道:“本尊千年未入幽冥司,你且带个路吧。”

      前任幽冥司冥主天生一副生硬冰块脸,并着得天独厚的黑面煞气,很不得夜玲玎喜欢。故而从不跟师父一起拜会,也更未去九师兄府中做客,这往里的路,她自然识不得。

      那血族很恭敬谨慎地引路,夜玲玎懒散地跟着,悠哉地打量着幽冥司内的景致。曲径通幽,千回百转,合着两侧载着灵魄清辉的参天灵榕,确实别致,很有意境。

      又是一路跪伏行礼,而那些非血族的因着她的尊位,也会躬身作揖待唤声“殿下”。夜玲玎有点无语,她不是故意摆架子,非得闹出这番排场的。

      到了幽冥殿前,那血族正欲通报,却被夜玲玎拦下,打发了去。三百年未见,她很想知道和他老子千差万别、在中天以灵秀可爱闻名的阿九师兄是如何坐稳这冥主之位。

      隐了气息身形,夜玲玎勾唇,轻步走进去。

      赶巧,殿中正在审讯。

      白衣女鬼披散头发,垂着头,跪在殿中瑟瑟发抖。

      “行吧,放她去投胎,功过相抵,找户普通人家安稳度日,想想清福。”座上,一身玄色官袍却有张唇红齿白娃娃脸的,正是这一代的冥主,怀渊座下九弟子。

      “殿下,这不太好吧……”黑脸的判官握着判官笔一脸愁苦,很是为难。

      掩面打了个呵欠,不太尽职尽责的阿九冥主百无聊赖地反问,“有何不好?”

      “这女子私心插足了他人姻缘,害女方枉死,惹下人命,殿下怎能轻饶此大过?”刚正不阿的判官黑着脸,义愤填膺,声如洪钟。

      阿九冥主皱起眉头,揉了揉震得生疼的耳朵,“这事,牵线的月老也该负责吧,谁叫他老眼昏花缴了两根红线给一人。”

      判官瞪着他,脸涨得黑红黑红,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

      见状,怕又给他气得厥过去平白招了自家老子的骂,阿九冥主问了句人话,“那以判官之见,当如何判才为公道?”

      “理应投入畜生道!”这次,声音更为洪亮。

      阿九冥主刚放下堵住耳朵的双手,便听地下的女鬼幽幽道:“我本来就是畜生。”话毕,她还在身后放出条红底白尖的尾巴,摆了一摆。

      原来是只狐狸。

      曲起手肘抵在桌上,阿九冥主双手撑着脸颊,饶有兴致地问:“听口气,你并不怕我。”

      “不怕啊。”狐狸女鬼答。

      “那你抖什么抖?”

      “我冷。”

      “你一只狐狸冷什么?”

      闻言,狐狸女鬼抬头直视阿九冥主,目光清亮,没什么波澜地提醒道:“我是被人扒了皮毛才送命的。”

      “哦,对,我记得了。”偏过头,阿九冥主看向判官,耸肩道:“你看,她也挺可怜的。”

      判官气得胡子直抖。

      柱子后,隐身的夜玲玎不小心笑出了声。

      眸中凌厉一闪,阿九冥主端正了身姿,威严呵斥:“何人?”

      夜玲玎现身,缓步走出去,笑道:“阿九。”

      “叫师兄。”阿九嘴上条件反射般毫不迟疑地接话,跟以往一般。

      夜玲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打量了下堂上跪着的狐狸,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凡尘过往一一闪现,缘起缘灭不过一瞬,夜玲玎收回手:“原来是为了报恩。”

      狐狸女鬼看了她一样,低下头,没多说什么。

      “真是只笨狐狸,不小心惹出人命,还折腾自己送了小命来了地府。”见她不卑不亢,夜玲玎倒有些欣赏,“笨是笨了点,不过心善又知错自省,算是有几分灵性。”

      “哦?”拖长了声调,阿九笑,“听十八的口气,像是已想好如何给这狐狸安排去路?”

      夜玲玎也笑,“她犯下过错,故受了剥皮之苦,算还了欠的债。”瞥了眼面色还算正常的判官,夜玲玎对这狐狸女鬼道:“九天女君风宴,天生仙胎,元身乃九尾仙狐,执掌青丘福地。听闻,风宴性温婉品端方,对同族甚为亲厚庇护。她座下正缺合心意的弟子,我瞧你颇为灵慧,便荐了你入青丘。即便与她无机缘,也能受青丘灵气福泽修成正果,你看可好?”

      狐狸女鬼愣了愣,随即双眸溢满欣喜,激动得连狐狸耳朵都竖了起来。平复了下心情,她伏地叩拜,“感激神仙引荐,定当一心清修得正果,不负恩德。”

      见阿九默许了,夜玲玎衣袖微动,便将狐狸的魂魄收入袖中。

      回过神,判官还想说什么,却被阿九一语带过,“此番她能巧遇夜姬殿下,也算机缘,得了成正果的机遇,实在皆大欢喜。”

      瞧这事已然铁板钉钉,判官只道他年纪大了,委实斗不过这位新冥主。无奈地叹口气,很有眼色地退下,只留夜玲玎和阿九在殿上。

      待他离开,夜玲玎笑眯眯地说:“呐,阿九,你看我帮你解决了棘手的官司,你也算欠我个人情。”

      阿九面色僵了一僵,立刻伸出手,“把她还来。我自个找风宴去。”

      夜玲玎不动声色地护住袖口,面上仍是笑,“那可不成,我既受了她一拜,得了感恩,理应忠她之事。所以阿九,你就帮办我的差事吧。”

      掐着时辰算了算,阿九也估摸着她所求的事定和师父相关。从小到大,十八除了给她代笔佛理课业,但凡求人,肯定只因师父。思及此,阿九苦着张脸,咬牙认命道:“你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九泉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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